“早安小狗，您今天吃了吗？”这是於渡跟邱月沧说的第一句话。

    邱月沧左顾右盼，没看到半分其他生物的踪影，她茫然地伸着脖子，迷惑地指了指自己。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於渡笑得在地上打滚，片刻后起身，身上竟然还是一尘不染。在邱月沧震惊的目光中，她拿出了一部某知名品牌最新款的手机，趁着一脸懵懵懂懂的邱月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咔擦”一声将她唤了回神。

    “喏——”於渡将手机翻转过来指着屏幕上的照片给邱月沧看，怕她离得太远看不清，还努力往井底的方向伸长了手晃了晃手机。

    “是不是很像一只小脏狗？最近网上很热门的，长得像抹布的那个，唔…余某华？”

    邱月沧额角挑了挑，站在原地捏着双拳，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硬生生给自己气笑了。

    “你自己也觉得很像对吧~你看你笑得多开心啊！”於渡咧着一口大白牙，声音中带着满满的愉悦。

    “那么——‘潦草小狗’没吃饭。”邱月沧回答了她今天的第一个问题，然后她仰起头，非常认真地看着於渡：

    “我被链条锁住了，只能在井附近活动。你能帮帮我吗？”她举起链条晃了晃向於渡示意，顿了顿，她补充：“昨天你也在吗？那离大人说的话，你应该也都听到了。”

    於渡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邱月沧。

    “这位离大人…怎么说？”

    邱月沧有些意外，她深深地看了於渡两眼，神情坦荡：“她说，回生井的传说…答案就在我身上。”

    於渡歪歪头，站起身，在邱月沧的视线里显得更加居高临下，然后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服起的褶皱，语气倒似乎有一些惊讶：

    “那你没被她抓去严刑逼供？”

    “我身上的锁链会对她们造成伤害，况且实不相瞒，我现在暂时…没有关于回生井的记忆。”

    邱月沧表面上镇定自若，实则心跳加速，紧紧攥起的拳头背在身后，抬起头直视着於渡的目光。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出现在这个诡异世界、拥有最新款手机且一大早犹如闲庭信步般造访的女人或许能够成为她的“钥匙”，帮她打开锁链并带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所以，她决定硬着头皮开始了一步一步的试探。

    “你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吗？你不用担心救了我以后我跑了你找不到我，虽然你不认识我，但你应该知道我的姐姐，她……”

    “不感兴趣。”於渡没等邱月沧自报完家门便打断了后面的话，她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溢出，在金灿灿的朝阳照耀下变得熠熠生辉，然后被毫不在意地用指尖挥去。

    “这里是天虚界，你脚下的土地叫天垂镇，是天虚界与凡界接壤的地方，嗯…但是原则上这里是不允许有人进出的。”於渡用余光看着一点一点从井里爬上来的邱月沧，在邱月沧爬到井口的时候还十分好心地搭了把手。

    “所以大概率呢，你会被执法者抹去记忆遣返回凡界。”

    邱月沧听到这双眼放光，觉得阴暗的世界重新有了光，她的世界里重新填满了希望，被兴奋冲昏头脑的她一把抱住於渡：“太好了！”顿了下后邱月沧立马意识到自己越界的举动，转为拽住於渡的衣角，语气和软带着恳求和讨好：“大美女~那你快点帮我把执法者找过来嘛！”

    於渡敛下眼帘，瞥了眼邱月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再一抬头脸上咧开一抹灿烂的微笑：“天垂镇属于特殊地带，几乎不会有执法者出现，你要不还是抓紧想一想回生井的传说，说不定就惊动神都那一批人了。”

    邱月沧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她不死心道：“那你有办法解开我脖子上的锁链吗？”

    说着，邱月沧便毫无顾忌地将锁链塞到於渡手里，目光澄澈，丝毫没有担忧於渡会如长舌鬼一般被锁链灼伤：“如果你帮我解开，我就告诉你回生井的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哦～我感觉我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动。视线交锋好几个回合后，於渡轻轻笑出声来，摇摇头从不甘心的邱月沧手里将衣角一点一点扯了回来。

    “你的锁链我爱莫能助。不过——”

    於渡抖了抖皱了的衣角，抖落一张卡牌一样的东西，不待她弯腰去捡，眼尖的邱月沧已抢先一步将卡牌捡起来，只一眼神智便陷入其上刻画的古老图腾中。

    邱月沧耳边仿佛传来远古的呢喃，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唤醒，叫嚣着要冲破桎梏，皮肤上寸寸泛起鸡皮疙瘩，邱月沧感觉有某种超出世界以外的知识以一种狡猾的方式进入了她的脑子。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之沸腾了起来。某一瞬她以为自己的肉身寂灭在刹那之间，某一瞬她又以为自己的灵魂触碰到了宇宙的尽头。

    直到手里的卡牌被於渡抽走，邱月沧的神思才重新钻回到现实世界，她呆愣愣地看着那张卡牌被於渡收回衣服口袋里，张了张唇却没说出话来。

    於渡好似没觉察到邱月沧的异常，笑眯眯地伸出手捏了捏邱月沧脸颊上的肉，然后借着拍肩的动作，把手指上沾到的灰擦到邱月沧衣服上道：“我还有事，再会啦小脏狗～祝你早日堕入法网！”

    说罢便自顾自转身，悠悠走远了，声音倒是还没跟着走远，只听她语气轻快道：

    “期待你被执法者逮捕的那一天~”

    邱月沧沉默了一瞬，然后小跑着追上去，默默跟在於渡身后，到了不得不停下来时，她身后的锁链离回生井的距离已然比昨天长了许多。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邱月沧犹豫了下，望着於渡的背影高声问道。

    “我叫於渡哇——”於渡同样提高声音回答她。

    等於渡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邱月沧还低着头站在原地嘀咕：

    “鱼肚蛙？这名字好像有点怪怪的……”

    回生井一面是高大茂密的树林，另一边则与天垂镇的街道相隔不远。昨日与邱月沧打过照面后，镇上的居民对这位误入世界的凡人的好奇所剩无几。这一上午都鲜少有人向街区外不远处那口荒废多年的枯井投去目光。

    太阳勤勤恳恳地爬到了头顶，邱月沧轻闭着双眼，抬起两只胳膊，手掌心向上，遮住了头顶的太阳。

    於渡的卡牌带着邱月沧揭开了这个世界的一角。如邱月沧看过并痴迷过的许多小说一般，她目前所处在的世界是一个有别于她生活的世界的位面，用那位离大人的话说她是因空间磁场紊乱误入的路人甲。这个世界——即天虚界，不再运行在唯物主义的世界规则之下，那张卡牌发挥着新手指南的作用，向菜鸟邱月沧灌输了人类如何沟通调用天地与自然能力的方法，这种能力被称作“术力”。

    困住邱月沧的锁链显然不是寻常人家拴狗用的大铁链子，邱月沧咬牙恨恨地想，难不成是什么千年玄铁？万年星钢？她记得这东西可是能击退丑陋的长舌鬼，能祛除邪祟的都不会是俗物，当然西方文化中的大蒜可不算。等她框框一顿修炼，用术力解了这东西，她就拿去熔成一个个辟邪小项链，回到原生世界去批发肯定财源滚滚。

    “心随意动！我轰！”刹那间邱月沧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右手在天空画下一道完美的弧线，对着远处的树林就是一掌。

    循着邱月沧掌心的方向望去，远处的树枝微微晃动了两下，落下几片叶子。与此同时，一股风自林间而来，拂过邱月沧沾满汗水的脸颊，吹起她凌乱的发丝，又刮向她身后的小镇。

    风虽然不大，嘲讽力却拉满了。整整一上午过去，这已是邱月沧失败的第不知道多少次。邱月沧心中懊恼，只觉得这炎炎的太阳晒得她浑身都很是燥热，明明是暮春，她却觉得自己在中暑的边缘。

    一声嗤笑从背后传来，邱月沧瞬间涨红了脸，刚转过身想找补两句，脸上却被一块冷冷硬硬的不明物体砸中，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闭了闭眼，砸中她的物体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枚闪着银光的硬币。

    邱月沧眼色发寒地抬头，不远处，面容穿着都与寻常中学生无异的少女搭着几个同伴的肩膀，正嘻嘻哈哈地看着自己。

    “姐们在这看了半天戏了，可得给主角捧个钱场！”路可嘉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眼神挑衅：“小麻瓜，不快点学会术力的话，今晚也不能回家吃到妈妈做的饭咯~”

    邱月沧脑袋轰得一声，好像有某根线断了，巨大的怒意升腾起来，她冲上去一把拽住路可嘉的衣领，在路可嘉惊诧的目光中一拳狠狠地揍到了路可嘉的脸上，将路可嘉揍得向后摔到地上。一旁路可嘉的同伴都没想到邱月沧会突然出手，反应慢了几拍过后赶紧上前拉住邱月沧，却被愤怒的邱月沧不管不顾地甩开，也相继被甩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路可嘉的眼神变了又变，不等她开口，邱月沧又弯腰将她提起来给了她一拳。她艰难的用一只手将邱月沧推开些许，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拼命扭动着一颗机械弹丸。

    还没等她将机械弹丸扭开，邱月沧抬起膝盖猛地创了路可嘉的肚子一下，路可嘉闷哼一声，手里的弹丸被震飞，滚落在地上变成一把小巧精美的弯刀。

    而此刻邱月沧的双眼都已经充斥着可怖的红血丝，并没有注意到滚落的弹丸。路可嘉痛哭流涕，哀嚎着跟邱月沧道歉，可邱月沧就像已经完全屏蔽了外界一般，无知无觉地狠狠欧打着嘲弄过她的路可嘉，路可嘉吃痛地哼哼着，手掌无助地在半空中挥舞着，最终只能覆上自己颈后，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这不应该。一个念头朦朦胧胧地划过邱月沧的脑海，很快又被混沌、原始的愤怒给淹没。

    直到她再一次揪上路可嘉的衣领子，路可嘉那张红肿不堪和着血泪与泥灰的脸呈现在邱月沧面前，邱月沧抬眸，却直直地对上了路可嘉的双眼。

    泪水如泊氤氲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里，邱月沧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倒影，一个神色扭曲面目狰狞的自己。一时间，好像有钟声在邱月沧耳边敲响，她触电般松开了揪着路可嘉衣领的手，神色怔怔，嘴唇嗫嚅着半天才说出话：

    “对，对不起，我刚不知道为什么就失去理智了……”

    路可嘉的呜咽也断在嘴边，同样愣愣地回看了邱月沧一眼，然后一把推开邱月沧，扭起身跑回了街道上，身影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海。

    邱月沧环顾四周，路可嘉的同伴也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她双手插入发丝间，神情充斥着懊恼和愧疚。

    巨大的愧疚感和方才心头还未散尽的愤怒感交杂在一起，邱月沧觉得这种感觉折磨得她喘不过气，有种情绪压抑到了临界点，无比地想要宣泄出去。

    为什么？！邱月沧浑身被汗水浸透，心中反反复复地咆哮着质问着。只有疑问，没有解答，就像她这两日的遭遇，毫无缘由，不讲道理，她甚至不太有闲暇能仔细思考消化这一切，她惊惧，委屈，迷茫，愤怒，伤心，愧疚，身心都已经到了负荷的临界点，灵魂都战栗着仿若要破体而出。

    邱月沧紧紧抱着头，痛苦地揪紧自己的头发，忽然，她睁开眼，瞳孔震颤，脚下的落叶盘旋而起，她怔愣着伸出手，那落叶便在她的掌心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