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入冬的第一场雪下得大,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我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面朝大门的方向等一个人。店内开了暖烘烘的热气,橱窗起了白雾,看不清外面的景象,随着一声开门的风铃声,我抬眼望去,是一位年轻女人,披肩的黑发稍稍挡住面颊,她推开门却没走进,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店里环顾一圈,对上我的时愣了片刻,随后迈步进来。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下午15点整。
“张先生?”
她走到我身前,带来外头冰雪的气息,微微弯腰询问。
“你好,沈小姐。”
我微笑起身,递出西装外套放着的名片。
“坐。”
我见她坐下看我的名片,招手向服务员点了两杯热咖啡。
“没想到我的编辑是您。”她看完收起名片,带着几分意外的笑说道。
“不用这么客气,”咖啡上了,热腾腾的冒着气,我用小勺划开拉花,笑道:“我没比你大多少,而立之年。”
她又笑了,把方糖都加进去,带着一丝俏皮地说:“好的张先生。”
“据我所知,沈小姐从事体育新闻?”
“对,毕业后就入行了。”
“是什么原因让你写了这本书?”
她抿了抿手中的咖啡,“年少的故事,多少想要记录下来。”
“职业习惯?”
“不算是,”她摇摇头,“日记里的故事。”
我浅尝了一口咖啡,略苦却很香,又听她说:“所以刚刚知道编辑是老师您,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么?觉得文笔不好?还是文学性不强?”
“都有。”
她笑得谦虚,嘴角边露出一个淡淡的梨涡,弯起的眼角带着几分的随性,我也跟着扬起笑容。
“你知道为什么是我带你吗?”
我冲她挑了挑手指,故作神秘地说,她微微前倾身体,配合着问:“为什么?”
“原本定好的编辑产期提前,我就负责她签的书了。”
“这样啊。”
“不过,你的文章我看了,”我打开放在桌上的电脑,输入密码时扫了她一眼,见她略蹙眉头,显得有些紧张,笑着肯定道:“沈记者不必紧张,文笔是值得肯定的,就是具体有些细节要谈一谈。”
她闻言舒缓一口气,亮亮的眸子带着雀跃之情,“您说。”
“我入行不过5年,年岁不大,真不必客气。”我把电脑推到她面前,指着那一行大大的标题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叫《一万次春和景明》?”
许是没料到我的问题,她略微有些发愣,偏头望着雾蒙蒙的窗户,半晌才开口说:“什么是春和景明呢?”
她反问我。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同样也愣了愣神,继而笑着回答:“美好的春色。”
“我记得初中读《岳阳楼记》,很喜欢这句‘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这句话太有魅力了,”她微微眯起眼,像是陷入一段回忆之中,“春天是什么样?春天里的事物都太浅薄,我不要春天,不要玫瑰——”
“不要你眼里的泪光,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一个完整的朝夕。”我低低地同她背出这句话,话还未说完,她便有些诧异地撇过头,额间散下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一双本是明亮的眼睛此刻却泛着红,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一时间我慌了神。
“不好意思,我只是也喜欢余秀华。”我解释着,起身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没事吧。”
“没事。”她淡笑着,眼里却含着莹莹的泪光,“我只是,想到之前的故事,”她深吸一口气,接过我手中的纸巾,却未擦拭眼角下的泪水,“失态了。”
“怪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让你见笑了,”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专业上的问题,本就要讲明白。”
我默默喝了一口咖啡,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在我看来,感情就像是春和景明。”
“看得出来你很重感情。”
“是的。”
“哪怕是风吹雨打,哪怕会遍体凌伤?”我凝神注视着问。
“是的,哪怕是毫无希望,哪怕是风吹雨打,依旧不灭。”
她温柔的眸子对上我的,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却依旧泛红,闪过一滴晶莹的泪。
“我是理想主义者,或许你会不认同我的观点,不过没关系,大多数人都是否认的。”
她又开口,偏过头依旧望向雾蒙蒙的窗户,撇过的视线藏着她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我的内心轻颤,为什么我在她的眼中看到那么坚定的决绝?
我沉默了,她也不再开口。
杯内的咖啡渐渐变凉,我重新叫了两杯热的,她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我想到纪德的《窄门》,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她转过头,轻轻扬起眉头,“当然。”
“我记得我第一次读,是在剑桥,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在剑桥读的书,”我见她听得感兴趣,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那个时候刚结束一段感情,她怪我不够主动,说句实在话,那个时候我对感情是比较回避的。”
“距离感?”
“算是,”我顿了顿,“我记得书里有句话‘你离我越远,我就越爱你’,这句话我很触动,因为我就是这样。”
她又在笑。
“感情是不是春和景明?你的感情是否理想?这些我无法评价,就像书里说的那样,只有少数人能挤进窄门,然而我希望你能。”
她愣了愣神,继而才说道:“谢谢。”
“那为什么是一万次呢?”
“因为——欢喜是一个人的独自雀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