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凛清楚林清遇所说的在意只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可即便如此,他内心仍旧掀起滔天巨浪。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林清遇拉开两人的距离,趁陆知凛在失神,果断做出决断。
然后他没给陆知凛反驳的机会,“太晚了,睡吧。”留下话,他躺下,安静闭上眼。
原本他只是做出抗拒对话的姿态,以防陆知凛再对他的计划有异议,没想到躺着躺着,他很快便陷入睡梦中。
陆知凛侧躺着,沉默凝视林清遇的睡颜,只觉得心是满的,盈满了一个人,一个好到极致的人。
“晚安。”陆知凛无声启唇,帮林清遇将被子盖好,他重新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林清遇将话说得刚才那个份上,他不会破坏林清遇的计划,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因为提前预设过晚上有事会发生,清晨第一缕阳关照入屋内后,林清遇没有立刻醒来,他又多睡了一上午,中途他依稀听到机器人来敲门,他没管。
机器人大概是担心他的跑掉或者出什么问题,曾进过屋内,见他安稳躺在床上,并且探过他的心跳,确定无误便没多停留。
林清遇全程沉静地睡着,为晚上的行动养精蓄锐。
下午,他起床,简单收拾完离开别墅,到岛上转了圈避免被发现异样,到傍晚他折返回去。
一推开门,机器人候在客厅等待,机械地询问他一些老生常谈的事情,比如昨晚的睡眠情况,再比如下午玩得如何。
它就是来监视林清遇注入致迷营养液的,林清遇自会满足它,他一边回答它的问题,一边利用出老千时常备的障眼法将营养液“注入”体内。
注射完毕,他询问道,“明天就是第四天了,傅照臣是明晚回来还是后日回来?”
机器人回答:“还没确定,不过少爷会尽快赶过来的。”
林清遇佯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放出烟雾弹迷惑机器人:“他应该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不是之前那副模样了吧。”
“不是了,您放心。 ”机器人撒起谎来半点端倪都没,一如既往的僵硬机械。
“那就行,”林清遇按压额头,困倦地打着瞌睡,“最近总是很困,如果没事,我先上楼休息了。”
“应该是水土不服,我不打扰您了,祝您好梦。”机器人做出一个绅士的鞠躬礼,退场。
林清遇完成了一切让机器人和傅照臣放心行动的暗示,平静回到屋内。
一推开门,陆知凛居然在屋内等他。
为了确保不被傅照臣和机器人发现,陆知凛现在不该出现,既然这个时候出现,那自然是有事,林清遇关上门,转身问他,“怎么了?”
陆知凛没作声,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别在林清遇的衣服上。
林清遇低头看去,是一款寻常的胸针,并不起眼,与衣服融为一体。
“你不能没有防身的工具,但各种器具都不可能被带到下面,会被检测到,”陆知凛看出林清遇的费解,压低声音解释,“不过我给你准备的这款胸针不会,它是由贝类制成,遇到危险时,你将它取下,它的背面有按钮,你按下去之后,它会变成一把刀。”
如果陆知凛不解释,林清遇完全不清楚这里面的门路。
“谢谢。”他对陆知凛表达了感谢,认真注视着陆知凛的眼睛,“我很需要。”
短短四个字,陆知凛心头一颤,胸腔里萦绕着极大的满足感,他的双手紧了紧,眸色一瞬间变得漆黑幽深。
担心再待下去,他会阻止林清遇接下来的行动,他胸口微伏,移动视线,“用不着和我说谢,朋友之间应该做的。”
稍一停顿,“我先走了,注意安全,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如果找到入口,给我留记号。”
林清遇轻轻颔首。
陆知凛得了林清遇的点头,悄然离开。
屋内只剩下林清遇一人。
林清遇按照日常的流程进行洗漱,收拾完他躺在床上。
月亮投落的冷光下,他静默躺着,等待傅照臣进入他设置的计划中。
哒-哒-哒——
大概一小时后,林清遇听到了门外的声响。
脚步声混杂着拐杖声,傅照臣来了。
“吱嘎。”门被推开,傅照臣进入了屋内,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缓慢地走到床边,在床边站着。
没一会儿,他扔掉拐杖,就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疲软地趴在床边,虔诚地握住林清遇的手。
“你不该是alpha的……”
“不要怪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将林清遇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眷恋痴汉地用他的脸去蹭林清遇的掌心,蹭了林清遇一手的湿泪,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辩解着,仿佛他多么无辜多么委屈多么不舍多么迫不得已似的。
哭着哭着,他又开始笑,笑声带着疯意,“我们是天生的缘分,是一样的性别,一样的血型,你注定是来拯救我的,过了今晚,你的血液会流淌过我的五脏六腑,你将在我的身体里永存。”
越说,他笑得越癫狂,整个人颤个不停。
林清遇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冷静的清眸与傅照臣狂热的视线对上,并在傅照臣刹那间的震惊后,抽出手,反手给了傅照臣一巴掌。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很脏,别碰我?”扔下冷漠的厌恶,他掀开薄被,亮起屋内的灯,下床。
傅照臣沉重地喘着,林清遇那一巴掌和那句话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抱住林清遇的腿,用脸去蹭他的腿。
如果林清遇在睁眼后,露出恐惧或者慌张的表情,亦或者是开口询问他刚才絮叨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是病态十足的模样……那么他一定不会当下这个反应。
傅照臣用脸触碰着林清遇的裤脚,像一条彻头彻尾的狗,他也不想这个样子,可林清遇打完他的脸再训他的模样,太迷人了。
是天生的,属于他的主人。
林清遇将傅照臣踹开,傅照臣立马便要爬回来,林清遇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踩住他的脸,“第三次了。”
他冷声:“别跟过来,在这里等着。”
扔下话,他进入卫生间,一遍遍洗手。
十五分钟后,他出来,傅照臣老老实实地跪在原处。
林清遇没理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安静翻看着,大概又过去半小时,他放下书,终于肯施舍给傅照臣一个眼神。
他睨着傅照臣,对傅照臣勾了勾手,傅照臣不断吞着喉结,立即跪爬到他腿边,想蹭他的裤腿,大概是想到刚才的警告,只能强忍着。
林清遇忍着反感和不适,奖励性地摸了摸傅照臣的脑袋。
顿时,一声舒服的哼声从傅照臣喉间溢出,哼完他怕林清遇不喜,小心翼翼地观察林清遇的反应。
林清遇冷淡道:“想杀我时都不怕,现在怕什么?”
傅照臣已经改变主意不想让林清遇死掉了,因为他知道,他再不会找到一个像林清遇一样的主人了。
一个合适血型的alpha肯定能找得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另外一个林清遇找不到了。
他慌乱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该查你的血型,也不该在匹配之后动害你的心思,我不会了,我不用你的血,我用别人的,你不能失去你,你别生气,别……别不要我……”
林清遇没应声,只是垂眼淡淡觑着傅照臣。
傅照臣产生了快要被抛弃的感觉,他的心一点点向下沉,与之相反的,一缕缕的无措恐慌正在升起。
“嗬嗬——嗬嗬嗬——”他剧烈喘息着,牵扯着全身都在颤,泪腺也像是坏掉似的,眼泪不停地掉,整个人都呈现出崩坏的状态。
“求……”他艰难地挤出声音,想求林清遇原谅他这一次,不想,刚吐出一个字,林清遇突然从椅子起来,半蹲在他面前,抽出一张纸,有条不紊地帮他擦拭脸上的泪痕。
“你真的太脏了,”林清遇说,“你该干净一点。”
傅照臣半边脸顿时麻了,同时,他重新获得了呼吸权,那种喘不过气的窒感消失不见,就像是一条溺水的狗被救上了岸。
“你、你……”他“你”了半天,眼睛逐渐泛着亮色,“你原谅我了?”
林清遇又抽了张纸,语气平静,“我没有怪你。”
傅照臣脑子里都是浆糊,他已经反应不过来了,他不懂林清遇这是什么意思。
林清遇将脏掉的两张纸扔进垃圾桶里,之后迎上傅照臣困惑的眼睛,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之前听说过严重污染患者有一种续命方式,是依靠与同性别同血型的人进行换血来完成续命,现在看来,那不是流言,是真的。”
“你是严重污染病患者,而我和你有缘,性别匹配血型匹配,所以你便在生死关头动了跟我换血的念头。”
“这没什么错,”林清遇安抚地揉了揉傅照臣的头发,“你说得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所以,我不怪你。”
傅照臣被温柔得要融化了,从来没有人像林清遇这样对待他,既能规训他,又能包容他,这是天生的……天生的主人圣体。
他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沦陷了,沦陷到不能再沦陷。
可事实证明,他还有沦陷的余地,因为林清遇说——
“如果非要说怪,”林清遇放慢语速,无声间诱导,“你用不着偷偷摸摸迷晕我,你应该直接告诉我,你需要我。”
“而我,会帮你。”
傅照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
林清遇眼神不躲不闪,平直地望向傅照臣,“你的身体情况糟糕,拖不得。我们交换一半的血量,我帮你拖一段时间。”
傅照臣心如捣鼓,一颗心跳得全然超出他往日的频率,“可,这对你的身体不好,我的血很脏。”
他舔着干燥的嘴唇,“我很脏的。”
林清遇嘴角扯了扯,笑容是淡漠的、薄凉的、寡情的,他就这样笑着,淡声说:“所以你的速度要快,尽快找到干净的血源替换掉你的脏东西。”
傅照臣被迷得晕头转向,好坏的男人,可这样的坏家伙甘愿为他牺牲,如果不是剖开胸口会死掉,他恨不得将心脏奉送给林清遇。
“你……你对我怎么这么好?”傅照臣满眼痴迷,痴痴地问。
林清遇抓着傅照臣的发根,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的东西坏掉了,自然需要我来修理好,很奇怪?”
“所以,您已经……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喊您……”
“随你。”林清遇打断了傅照臣的颤声,没让傅照臣将后面的两个字喊出来,他不喜欢。
傅照臣瞬间有种被彻底救赎的暖意,他失神地怔了好一会儿,良久,他说:“谢谢您愿意救我,无论是我的性命,还是我的灵魂。”
“我……这就带您去换血,您放心,我绝不会多取,而且到达目的地的过程中,您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林清遇松开傅照臣的头发,点头,“可以,带路吧。”
傅照臣这才站起来,他的身体本就差劲,又屈膝那么久,必须靠拐杖才走得了路,他不由地担心林清遇厌恶他这副鬼样子,但转头看去,并没有。
林清遇掀眸,淡淡看向他。
傅照臣眼里充满迷恋,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和林清遇领证结婚的冲动,以前他很排斥婚姻,也很排斥将癖好带到现实生活中,可现在,他该改主意了,他的主人就该是他的另一半。
等从岛上回去,他便要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有事?”林清遇问。
“没有。”傅照臣将心头强烈的渴望按了按,急忙摇头。
林清遇“嗯”了声,谎言脱口而出,“那就看前方,走快些,等会海上会起风,风浪大,不利出海航行。”
傅照臣只好收回眷恋的目光,加快步伐的同时,他解释道:“就在岛上,不用出岛,马上就能到。”
说到这里,他停顿几秒,马上心慌道歉,说些“我这几天一直都在岛上”、“我不该隐瞒你”这类话。
林清遇搪塞几句作为回应,其实大部分注意力都用来给陆知凛留记号,指引陆知凛找到地下的入口。
虽然他并不想让陆知凛进入地下,有他一个人涉险就足够,但他答应了陆知凛,便没有说话不算数的道理。
第一个记号做完,林清遇扭头向后望,尝试寻找陆知凛的身影,意料之中没看到。
想必在别墅外头吧。
他收回视线。
实则,陆知凛都在别墅内部,时刻关注着他。
隐蔽的角落里,陆知凛冷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用刀子割向掌心,他用这种方式阻止自己冲动之下除掉傅照臣。
一个阴沟里的老鼠有什么资格用黏腻的恶心视线盯着林清遇?
刀落皮绽,血珠滚出,一条长长的疤痕添在陆知凛的掌心,与掌心另外一条新鲜的伤痕交错在一起。
——另一道血痕是五分钟之前新添的,为了克制住破窗而入一刀扎进傅照臣心脏那股冲动。
在几分钟前,陆知凛一直都在林清遇那间房间的阳台上,他目睹了林清遇和傅照臣之间的一举一动。
虽然林清遇在做戏,可陆知凛做不到无动于衷,特别是林清遇的手放在傅照臣的头上轻抚时……
昨天他不该答应林清遇的计划,或者,他不该没问清楚林清遇要用什么方法令傅照臣主动引路去地下,便答应下来。
陆知凛闭上眼,方才房间里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播放,并且大脑在悄无声息间自动将其中一个人更换成他。
他没有傅照臣的癖好,不仅不感兴趣反而排斥,但因为画面中有林清遇,还有他自己,他的腹部顿有一股热感……
该死。
陆知凛睁开眼,用力攥住伤痕累累的手掌,强硬将脑海中的画面驱逐。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在想什么?
而且,他又在觊觎什么?
林清遇是他的朋友,只能是朋友!
陆知凛冷下脸,沉心将注意力放在寻找林清遇留下的记号上。
另一边,林清遇在傅照臣的带领下,走迷宫一样,终于来到地下的入口。
因为他方才那出戏演得实在是太好,傅照臣对他没有半点防备心理,当着他的面便输入了入口的密码。
林清遇放缓呼吸频率,将密码牢记于心,并用最快的速度给陆知凛留下一个简易的提示。
就是不知道陆知凛能不能看得懂。
“滴,密码输入正确,门开,请进。”提示音响起,林清遇跟着傅照臣进入了一个一尘不染的圣洁空间。
空间面积极大,里面有许多和这几日林清遇打交道那个机器人一样的机器人,身高、体型、样貌都没有区别。
算得上区别的是,地下这群机器人是纯机器,每一个都在重复各自的事情,就算有人进入屋内它们也不动于衷。
“门后还有一处空间,我们等会在里面做手术。”傅照臣指向空间内某一处,视线却病态地黏在林清遇脸上。
林清遇顺着傅照臣手指指向的位置看去,那里是一片白茫茫的墙壁。
不知傅照臣做了什么,那面墙壁瞬间如滑动门一样向上升起。
首先映入林清遇眼中的是一面硕大的玻璃。
视线穿过玻璃,他看到了三个修护舱,两个舱内空荡荡,但剩下那个……里面有人!
那人的脸,陌生而熟悉。
陌生在于从未见过。
熟悉源于……陈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