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方梨也有此猜测:“有可能,只是咱们不去掺合,守好粮食和人过冬就好。”
方大娘深以为然:“还好你厉害,找到那么隐蔽能藏粮食的地方。不然经过前几次收税,就算没有异族人来扫荡,咱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存粮熬过这个冬天。”
“方大娘是打算开春后离开吗?”宿方梨问道。
“嗯。你和方婆婆呢?还不走吗?”方大娘有些担忧道:“若是能说动方婆婆,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眼前少女娴静平和,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冷静。一些话在方大娘心里翻来覆去,不知道该不该说。
几月前,她为了方婆婆不至于孤苦伶仃,没有讲出来。现在她又犹豫:
这样,会不会耽误了方梨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人?让她这样陪着一个老人耗死在山沟里,合该如此吗?
宿方梨不知道面前方大娘正在天人交战,她想起昨晚的塔罗结果,提醒道:“大娘家中东西可收拾好了?若是没旁的事尽早进山,我觉得那些异族人许是快来了。”
“还没呢?你真这么觉得?”方大娘紧张起来:“那我可得赶紧拾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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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方梨离开方大娘家,顺路上了山。
这里近日总有人来,她得去藏粮食的地方再看看。
往年这方家村一入冬,就会有异族人过来扫荡。据方大娘说,这时候她们一般就进山里躲着,等那些异族人走了之后才出来。
她没有原身的记忆,这种性命攸关的事需得更加小心。
这山很大,没有参照物后很容易迷失方向。宿方梨想。
她倒没有这种烦恼,许是在山附近住了十几年的原身,已经熟到不用看路也能走出去。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恐怕只能在树上做记号才行了。
宿方梨这样想着,眼神就不由自主落在了身边的树身上。
她脚步微顿,看清左上边树身上一道不明显的白色痕迹。
似乎是利器割划出来的痕迹。
宿方梨蹙眉,又在附近转了转。发现了不少同样的刻痕。看刻痕的高度,应是比她要高的人。
带着刻痕的树连在一起。这人似乎一直在周围打转。
她心里有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冬菇,另一只手扶着树干,顺势摸了一下那刻痕。
微微湿润,应是刚留下不久。
山里一片静寂,宿方梨似乎突然对地上零散的冬菇起了兴趣。她沿着一个方向边走边捡,时停时动。
就这样绕了几圈,身后隐约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她等了许久,没有听见其他声音,才从挎包里拿出一张手帕挡住脸,朝那边走去。
这山上有好几处陷阱,是之前村里的猎户挖的。
方大娘之前带着她认了几次。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小心不要掉下去。里面不只是陷阱,还有不少掉下去的动物尸骨。
她停在边缘。
这是一个三四人宽高的大坑,底部积了一片不知混了什么东西的黑水。看样子竹刺陷阱已经被水泡烂腐坏,荒废了。
陷阱里一个男子狼狈扶墙站着,膝盖以下都陷在黑水里。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宿方梨左看右看,离开片刻,抱了一块巨大石头过来,抬手就要往里扔时,里面的人终于忍不住伸手阻止:
“姑娘且慢动怒!在下绝无恶意,还请饶命!”
他说话间身体站直,双手背到后面撑着墙。从宿方梨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他俊若好女的面容。
黑发用玉冠束着,跌进坑里也不见散乱。
如玉般的脸颊蹭了一点灰,鼻梁高挺,唇红齿白,桃花眼微微眯着,眼尾带了点红,倒是个不多见的如玉公子样貌。
他似乎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好看,刻意调整了下才道:
“姑娘莫怪,敢问可是这附近的住户?在下游山途中不慎迷了路,困于林中一日一夜,腹中空空,口干舌燥。方才偶见姑娘,犹如幽兰入梦,实在欢喜。只是担心冒然相询,惊扰佳人,故小心翼翼跟随至此,还望见谅。
在下叶知晦,幸得一见,敢问姑娘芳名?此番误入山林,实在困顿难行,还望姑娘行个方便,唤来尊亲相助一二,叶某铭感五内,来日必当厚谢。”
连续说了几句,坑边的女子都不言语。女子被手帕遮住的容貌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眸子清亮有神,专注地盯着他看。
叶知晦早熟悉被女子盯着,只是这会不知为何,竟不知手脚该摆在何处。
“姑娘?”他又唤了声。
宿方梨视线从他头顶星盘收回,看向他的脸。
又是一个非富即贵,牵扯颇多的命格,她皱眉,才送走一个就又来了一个。他会跟昨日那人有关?
“你来找人?还是找东西?”她问。
清音袅袅,带着一点奇异的重音停顿。叶知晦讶异地看她一眼,觉得这声音擦过耳边,平白酥麻入骨。
他带上往日惯用的笑,道:“在下非是找人,亦非寻物。不过见这山峦奇秀,形状天然,便想着走近些,看看是否藏着什么仙气——谁知竟真遇见一位仙子。”
宿方梨手一扬,直接将石头扔进了坑里。对方吓得一抖,连忙身体转向墙壁,才勉强保住了颜面。
叶知晦没想到自己这招“美人计”碰壁,这女子竟然真的敢扔石头,调笑的心思也熄了。
他拔出腿,挪到石头边,踩了上去。
终于不用再站在黑水里,他松了口气。
“是在下冒昧了,还请姑娘恕罪。此处荒山野岭,举目无依,只能厚颜向姑娘求一援手。若姑娘愿伸手相援,拉我一把,并指一条明路,叶某感激不尽,铭记于心。”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自己所有的东西。银票,碎银袋子,折扇,还有一把精巧的匕首。
叶知晦用匕首割下一片外袍,将东西一应打包,用力扔上了坑。
“如姑娘所见,这已是在下全部家当。实在走投无路,只求姑娘帮我一把,那些钱,就当谢礼了。”
宿方梨走过去,将包袱捡起,拿出里面那柄匕首。
刀出鞘,带着内敛的寒光,她在之前被做了记号的树上又划了一道,见刻痕几乎一致,这才将东西都装入自己挎包。
她包里东西杂乱,翻了翻,从里面扯出一条麻绳。
宿方梨将麻绳系在离坑最近的树上,将另一头甩给了坑里的男人。
叶知晦没想到竟然还真有法子,拽了拽手里的麻绳,忍不住问:“这绳子,可结实?”
他看宿方梨面无表情,没再多说,想着这姑娘性子可真冷,一边攀扯着绳子爬上来。
宿方梨离他一丈远,不经意地站在另一个陷阱边上,放在挎包里的手捏着匕首。
好在对方并没有别的想法,爬上来好一番喘息,才道:“姑娘天姿国色,又有菩萨心肠,救叶某一命,叶某不胜感激。”
他看宿方梨站得远,知道她警惕,继续道:“姑娘若不嫌弃,能否给叶某指一条下山的路?”
叶知晦扫了眼自己掉下去的那个坑。除了他踩到陷落的地方,完全看不出底下还有陷阱。他又看宿方梨站的那处,看不出那里有没有问题。
自己是完全不敢再动弹,生怕一时不慎又重蹈覆辙。
看在那几张银票的份上,宿方梨走过去,解开麻绳收回。
她砍掉沾了黑水的一截,扔在叶知晦身前,道:“自己捆上,我带你下山。”
叶知晦盯着那臭气熏天,已经被染黑的麻绳,额角抽了抽。他控制自己手不要去掩住鼻子,艰难道:“姑娘,可否换条绳子?”
他实在做不出去摸那臭绳子的事,咬牙将自己腰带解了,三两下自己给自己捆住,“咱们走吧。”
宿方梨看他绑得手都紫了,也没计较。她走过去,将对方从头到脚摸索个遍,直把他摸得脸和脖子发红,什么都没搜出来,才放过他。
叶知晦有心躲闪,又觉得自己矫情,只能偏着头予取予求,想:这姑娘怎么这般奔放,跟京中闺阁女子可是完全不同。
宿方梨麻绳一头系在对方腕上,另一头自己握着,示意对方跟上。
做这事时,宿方梨自己也觉得奇怪:前日遇见那姓承的,她怎么没有这样的警惕心?
而且这几日,她不是在上山下山,就是在上山下山的路上。路没少走,一点事都没办成。宿方梨皱眉思索,若是在方婆婆睡着的时候,把她绑进镇里……可不可行?
来到山下,宿方梨收回自己的麻绳。
“沿着这条路走。”她丢下一句话便转身。
叶知晦有心说点什么,但没想到女子走得奇快,只得呆立半晌,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解开手腕上的束缚,重新系回腰间。
这山,果然如贺兄所言,有古怪。
他回到落脚处,推门,发现贺承寰早已等在院中,见到叶知晦此番情状,问道:“遇到何事?怎么如此狼狈。”
叶知晦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道:“一时不察,跌进了坑里。”
他话音一转:“幸得好心人解救,才没有埋尸山野。”
贺承寰点点头,又问:
“可见到那片红土?可是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