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泥泞的路面渐渐凝固,马蹄落在上面,也不曾扬起尘土。
东起的晨光透过茂密的树林落在两人身上,轻风扬起姜莱黑亮柔顺的青丝,落在谢岁安的颈前轻轻摩挲,夹带着女子独有的淡淡花香,甜甜痒痒的。
他抬手将身前人的发撩到她的左肩前,陡然一抹红印闯入他的眼中。
姜莱本就生得白,在入狱前想必家中也是精心照料,皮肤娇嫩纯净。方才寺中那人分明未下狠手,却仍旧在这上面留下不浅的痕迹。
“寺中那群人......是你的仇家吗?”
问出口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其实她不应该问这些事情,毕竟现在自己有求与他,若是将谢岁安惹恼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留下来继续调查。
姜莱没指望他会回答,身后却传来了声音。
“也许是。”
男子的声音低沉喑哑,近在耳畔,悠悠地传到姜莱耳中。
她扭头回看,头顶擦过对方下巴,沥青色的小胡茬碰到额头,有些刺意。随即又对上谢岁安投来的眼神。
“做什么?”他问。
两人四目相接,谢岁安眼底的青灰落到姜莱眼里。她慌张地把头转回去。
“你这几日是不是没休息好?”
姜莱听他语气都透露着疲惫,这才回头想看看,没想到被人看个正着。
“嗯。”他语气淡淡,像是真的没有力气再回应。
姜莱本想与他说寺中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再开口。想着还是之后找个时间同他说。
太医署中女医寥寥无几,替姜莱诊治的是一位上了年岁的男医老者。
碍于身份,太医把完脉后,开了方子给府中下人。
“可有事?”
太医日日钻研自己医术,似乎对官僚间的事情不甚了解,不曾知晓眼前这人就是谢岁安娶进门的夫人,还以为是他藏于府中的小娘子,“姑娘无碍,皮外伤于府中将养几日便可,只是瞧着精神软了些,许是受了些惊吓,小侯爷还还需多照料姑娘几日。”
谢岁安没品出他的话有何异样,待他说完,吩咐其他人送他岀府。
屋内只剩姜莱与谢岁安两人。
谢岁安朝前跨了两步。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什么?”
姜莱被他问得一愣。
她顺着谢岁安的目光看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我自己来。”
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将右手衣袖往上撩,可是伤的地方太高了,很是不方便,每次她撩到一半,衣袖就又落下。
谢岁安就站在那看着对方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姜莱朝他看去。
“我......我......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说得很轻,却还是让谢岁安听清楚了,没让她再重复第二遍。
谢岁安伸手去解姜莱的衣襟。
姜莱被吓了一跳,忙握住那只手,停止他的动作,“你......干嘛。”
“你伤在上臂,这样方便包扎。”谢岁安轻笑,“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没这么想......”姜莱红着脸偏过头,放下握着的手。
右边衣襟被谢岁安褪至伤处,肩上的红色海棠鲜艳夺目。
谢岁安温热的手掌紧贴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轻柔地为她擦拭伤口。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的呼在她肩窝处。痒痒的,她有些不舒服,往后躲了一下。却被那人摁了回来,低声说了句:
“别动。”
没有一丝预兆,门忽然被人推开。
姜莱还没来得及反应,谢岁安眼疾手快地扯过锦被盖在她身上。
“阿姐,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吧......”
话还没说完,谢岁宁又退了出去掩上门,门外笑意正浓,“不必担心阿姐,你小子好好照顾弟妹。不过......还是得注意些才好,毕竟弟妹身上有伤。”
“你们也都下去吧。”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半晌,姜莱才红着脸怯怯开口,“你姐姐......好像误会了。”
接下来几日谢岁安好像很忙,一连几日不曾见到他人,她也没再过来替她换药。
那天晚上,春桃被带了回来,跪在地上一直哭,说自己没照顾好小姐,姜莱怎么劝她都不行,还是她说饿了,春桃这才起身。
......
时间过得很快,自从上次见了陈婉秀后,调查的事情没有一丝进展。
姜莱决定明日岀府再寻陈婉秀谈谈。她喊春桃替她备下笔墨,欲写下拜帖。
还未提笔,秦嬷嬷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
“少夫人,宫里头来了信,琴贵人邀您与公子明日一道进宫。”
姜莱没说话,不知那人是谁,为何突然相邀。
春桃低声道:“琴贵人就是二姑奶奶。”
谢岁安的姑姑?
姜莱道:“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想必是许久未见公子,大婚之日又不曾亲临,有些感念了罢。”
门帘轻轻晃动,垂下的链条敲打在一处,叮铃叮铃的。
“好,我知道了。多谢秦嬷嬷。”
夏日的清晨也透着一丝凉爽的气息,马车缓缓行在长街,路上的人络绎不绝。
糕点甜腻的气味夹杂着些许脂粉香气飘荡在空中。
孩童雀跃的手持着糖葫芦被家人抱在怀中。
一副美好欢快的景象。
喧嚣远于耳后,巍峨肃穆的宫殿现于眼前。
“入了宫你随宫人先去姑姑那里。”
姜莱惊愕,“你不去吗?”
谢府离宫城的距离也不算太远,但夏日的太阳可是毒辣的很,姜莱额间已有些细密的汗珠。
“姜三姑娘这么聪慧,想必一人也能应对自如。”
守门侍卫见是谢岁安,并未阻拦,便放行进去了。
姜莱下了马车,随宫人穿过蜿蜒花丛。
假山累累落在池边,杨柳依依垂在岸边。
几个宫女路过,认出身边替她引路的宫人,纷纷向她行礼。
那人笑应,随即向她们道出姜莱身份。宫女也都一一屈身。
做人分了三六九等,身份上如此。现在就连做了奴,在这宫闱之中,也跟着主人一道,分了阶位高低。
主子越有权,带着底下的人也都有了几分硬气。
“娘娘,人带到了。”
殿内金碧辉煌,极尽奢华。身着大红织金凤鸟纹宫裙的美人慵懒地倚在榻上,双目微阖。两名宫女跪坐两侧,执着羽扇轻轻摇曳
姜莱对谢岁安的这位姑姑不甚了解,这位应当是当今陛下新纳的妃子,并非齐文帝的妃嫔。
看上去应当是极为受宠,在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可着大红袍服,绣金凤,其余妃嫔皆不可如此。而殿中人无一人有所动容,想必不简单。
姜莱跪下,双手交叠,轻轻叩首。
“娘娘万福。”
谢琴仿佛睡沉了,毫无反应。姜莱未得准许,不敢擅自起身。
殿中也无人敢开口催促。
博山炉中青烟袅袅,夏日的闷热在寂静中悄然蔓延。
跪的久了,姜莱只觉得头昏脑胀。
殿门再次被推开,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沉寂。
“姑姑!昭儿听说您请了谢哥哥和嫂嫂前来,我也想见一见!”
“昭儿来了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由宫女搀扶着坐起身。
李昭走到姜莱身前转过头,认出了人。
“嫂嫂!你怎么跪在这?”
姜莱早年随父亲进宫时,与李昭打过几次照面。
“殿下万安。”
宫女扶着谢琴走下榻来,语气随意,“何时来的?也没人喊本宫。快起来罢。”
“谢娘娘恩典。”
姜莱撑着地缓缓起身,因跪的有些久了,腿有些发麻,似有白蚁啃食般在其游走,但她不敢动。
“怎么没瞧见谢哥哥?”李昭在殿中张望了一圈,不见人影。
“你谢哥哥公务繁忙,哪里有空来看我。”谢琴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没来吗?”李昭牵着姜莱衣袖,干净澄澈的一双眼睛望着她。
“来了的,只是有些要务需即刻处理,他说晚些便来向娘娘请罪。”
姜莱这才得以清楚的看清谢琴的样貌,长得与谢疆义有个五六分相似,这待人的姿态确是有个七八分。
“本宫今日乏了,”谢琴摆摆手,“昭儿,你既有心,便带姜姑娘在园子里随意转转罢。”
看样子,今日对方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娘娘好生歇息,民女告退。”
李昭倒是和她记忆里认识的一样,依旧热情,没什么架子,拉着她的手如闺中密友,“嫂嫂!以前见你时,就觉得你真是顶顶好看,没想到竟被谢哥哥娶了去!你两站在一处,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
“殿下谬赞了。”
“我说真的!”李昭怕她不信,语气都急了几分,“你是我见过长得……”她沉默了几秒,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第二好看的女子!”
似乎怕姜莱追问谁是第一,李昭赶紧岔开话题,目光落在姜莱发间,“咦,嫂嫂,你这支金簪好生眼熟,我好像在三哥那儿也见过一支相似的。”
姜莱脑中闪过春桃替她挑的簪子,好像是她从姜府带出来的唯一物件。
她当时害怕这仅存的念想也被搜走,便日日揣在怀里。
姜莱取下她指的簪子,往前递了递,“殿下当真见过这簪子?”
李昭见她神色有异,又仔细看了看,不太确定的说:“好像是......有支差不多的罢?我当时也没太仔细瞧。”
“嫂嫂,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