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小哥点点头，“能啊。”
一条五斤鲫鱼，免费素菜任选，米饭一块钱一碗无限续，统共五十五块钱。
苏桐看着团购App上的价格，心说这店是搞慈善吗？房租水电都不要钱，就硬是内卷打压市场？
这对酥鱼来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再加上这家店的各种新客优惠，几乎是人均十几块就能饱餐一顿了，跟社区救助中心差不多一个水平了。
“桐姐，你要吃什么菜？”一会儿不见，翠翠已经端着快摞到天花板高的菜碟子回到位置了。
周围人大多三四个人围成一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氛围好，老板娘看起来也是个会张罗的。
下一秒一个不算很高的年轻姑娘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烤鱼出了后厨，高高的马尾梳在后面，脸圆圆的红扑扑的洁白的围裙系在腰间，穿着粉色的T恤和牛仔裤，一双眼睛满是活人气，黑葡萄一样亮，一见到人就扬起大大的笑脸。
“烤鱼来喽，各位老板慢用！”
“这人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工作热情简直不亚于那块黄色海绵！”翠翠把一片菜叶撕得稀巴烂，苏桐看见皱眉，叫她不许浪费食物。
就说吧，人比人得死，苏桐毫不意外地想到自己，随意盘起的低发髻，沾满油污的围裙，嘴角向下的臭脸和眼里透出的死气。
她给酥鱼奉献了太多太多，反而到了对待顾客上欠缺了不少，有时候她熬夜研究新菜式，第二天睡四个小时就去上班，那怨气都要直接从她的天灵盖里冒出来了。
有顾客看着她说：“苏老板你还是别笑了，我害怕。”
苏桐生气有人害怕，连他妈的微笑也有人害怕，真是操了！
“啪——”
翠翠吓了一跳，问她：“桐姐你咋了？”
苏桐看着自己被拍麻的手掌，通红的皮肤仿佛被鲜血浸透，她后知后觉地惨叫一声，却被淹没在人山人海的吵闹声里。
半个小时，元气老板娘端着烤鱼盘给苏桐这桌上了菜，苏桐怕被认出来，可以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事实上根本无人在意，老板娘笑嘻嘻地说完问候就走了，翠翠才拍拍苏桐的肩膀。
“彤姐，可以吃了。”
翠翠率先进攻鱼肚子，夹下一块肥嫩嫩的鱼肉，沾一下旁边的烤鱼汤，放在米饭上，和浸满汤汁的豆腐泡一块夹起来，塞了满满一嘴，嚼起来都有些困难。
她吃得油光水滑，一块接着一块的肉往嘴里塞，不一会儿就见了骨头。
苏桐和她截然相反，像是怕被人下毒一样，这里看看那里闻闻，把整条鱼翻了个遍，又舀一勺鱼汤嗅嗅味道，轻轻用舌尖舔一下，砸吧砸吧辣椒八角花椒和盐到不到位，最后才跟做解剖实验似的谨慎。
最后才轻轻挑起一小块鱼尾巴的肉，抿了一小口，眼珠滴溜溜地转，最后确定了想法，点了一下头。
她轻声自言自语，“嗯，火候不够。”
火候？翠翠蹙眉回味一下已经进了肚子的肉，感觉火候不错啊，鱼难道也流行黑红吗？
苏桐见翠翠一脸疑惑的便秘表情，突然像一个男人一样，想考考她。
“白吃了这么久我做的鱼，你给我说说，这两道菜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翠翠哪里懂这些，说好听点儿她是店里二把手，说难听点她就是个刷盘子的，怎么，买冰箱还要懂制冷才能买吗？
她思考一下，回答道：“鱼尾巴的肉火候差了些……”
苏桐当然不上当，“说些大家不知道的。”
翠翠“……”
她往嘴里塞了口饭，愤愤地嚼着，没嚼几下突然想到了什么，灵光一闪对苏桐说：“桐姐，我发现一个！”
“说。”
“他们家用的辣椒更辣一些，但是没那么香，不是咱们经常去菜市场进货的那一家！”
苏桐听后满意地点点头，“没错，他们家用的是菜市场里最便宜的那家辣椒供应商。”
细长的木筷挑起一小节炒得发黑的辣椒，她看着那节辣椒说：“那一家供应商的辣椒打了很多催辣素，结出来的果实又红又辣，可惜科技远不如原生态的味道，美丽的代价是失去香味，当然，在疯狂且重口的调味料下，这点香味也算不了什么了，尤其是吃饭比较糙的顾客，也许根本尝不出来这点差别。”
翠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其实也没咋尝出来，完全是瞎猫碰见死耗子，吓蒙了一个，没想到还真对了，她就接着在这些细枝末节观察。
“哎，桐姐，这个蒜瓣……”
苏桐一听见翠翠说出正确答案，眼睛立刻亮了，“翠翠，没想到你除了吃还会品呢！”
翠翠笑笑，突然反应过来这貌似并不是夸她的话，笑脸又收了回去。
“熟透的老蒜，虽然看起来个大饱满，但有一股酸味，会影响整盘菜的味道，选择这种蒜只有一个原因——”
翠翠很快接上：“便宜呗。”
苏桐终于放过了她，开始一点一点细究烤鱼的不足之处，总之就是这里有问题，那里也有问题，但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调料的味道很好，只是各味辅料的比例之间仍然有缺陷，瑕不掩瑜。
这不是巧了吗，她在倒数第二版的秘方里，就着重写了柴米油盐醋的各种品牌，进行了一批大换血，那两天她光尝醋就尝了好几瓶，差点把味觉吃失灵。
但是像辣椒，大蒜，葱花之类的具体供应商，她没有写进电脑里，因为没有变化所以烂熟于心，而在前几天她刚刚更新的最新版秘方中，她又更换了蚝油的品牌。
苏桐新选出的蚝油是川口省的特产牌子，一般并不流传于全国销售，还是当时一位来川口南部的顾客带到店里的，他喜欢用自己的蚝油调蘸水，苏桐鼻子跟狗一样灵，立马就闻出了不一样。
“帅哥，您这蘸水……”她把鼻子凑近闻了闻，“用的不是我们店里的蚝油吧？”
“我滴个乖乖。”顾客惊喜，满目佩服地说：“老板娘，你这鼻子真够灵的，我用的是自己的蚝油。”
蘸水的味道又香又鲜，蚝油更一步激发了辣椒的香味，两者就这么交缠在一起散发出不一样的味道。
她眼睛都亮了几分，“能看看你用的什么牌子的蚝油吗？”
顾客拿出一小瓶便携装，苏桐看见却皱了眉，“没见过啊，我们这儿超市不卖这个牌子的。”
男人嘿嘿一笑，“你们这儿卖才怪了，这是川口本地的牌子，但是打不过当地的地头蛇，销量不算好，走不出省，但是我个人觉得这个牌子最好吃了。”
苏桐脑瓜一转，大着胆子问：“帅哥，要不你牵线搭个桥，我想进一批，要是用的好我就长期收，你可以抽分成，行不行？”
男人没说话，直接掏出电脑，“说吧，你要多少，我现在拟合同。”
苏桐：“？”
“合着您来我店里讨生意呢？”
顾客慢悠悠地说：“现在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有的时候巷子太深了，香味是真飘不出去啊苏老板，你说是吧。”
话里有话，苏桐立刻想起来几个月前连城月报派记者来采访自己，她在报道里说自己刚刚接手父亲的手艺时，没什么顾客会买账，都说现在年轻人是一代不如一代，而且她没想到甚至在做饭这件事上，竟然还有性别歧视。
“你一个女的杀得了鱼吗？轮得动刀吗？”
经常会有人这样质疑苏桐。
记者问苏桐会不会回应这种质疑。
苏桐笑笑，在官方毫无任何美颜滤镜的真实镜头下，她笑起来好像自带了一阵风，吹起风发的碎发，此刻她是最厉害最精湛的厨子——不带“女”字前缀。
顾客见她回想起来，说：“我确实是看了报道来的，你在报纸上说在意每一味调料，我也是王婆卖瓜，来你这试试运气，就算你没看上我们家的蚝油，我今天能来苏老板的店吃一次这么香的鱼也值了！”
合作异常顺利，苏桐一高兴说男人想什么时间来酥鱼，都免费吃。
由此苏桐就可以确定，这家店一定有她的秘方，还不是最新版的，因为用料粗制滥造所以成本降低了，价格也就亲民了。
但她没有证据，还不能打草惊蛇。
“你好。”冷淡的女声在头顶响起，苏桐一抬头看，原来是元气老板娘。
“如果你对我们家的烤鱼有任何意见或者建议，大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在这里偷偷嚼舌根，如果你是同行来刺探敌情的，那不好意思，我们家恕不奉陪，你们请回吧。”她居高临下地睥睨苏桐。
“你什么……”翠翠拍筷子，苏桐赶紧把她拦下，义正言辞道：“天下没有赶客的道理，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坐在自己桌子上正常交谈，也没有大声喧哗说你家鱼做得不好，这也是你能赶我们出去的理由？”
眼看店里顾客都朝自己方向看来，老板娘还没说话，大门被大力拍开，清脆又响亮的男声大吼——
“苏桐，二百块钱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