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离魂案(二)

    青州城的暮色像块浸了血的破布,沉沉压在万家宅院的飞檐上。檐角的铜铃被风扯得乱响,"叮叮当当"的声儿裹着股铁锈味,听着像谁在暗处磨刀子。展昭站在枯井边,靴底碾过井台的青苔,指尖捏起一撮潮湿的黑土——土粒间嵌着几粒金绿粉末,在暮色里闪着鬼火似的光。

    "这玩意儿腥甜得发腻。"林狐变回人形,青灰色裙摆扫过井壁的蛛网,鼻尖皱成个小疙瘩,"比西域商队腌骆驼肉的料还难闻。"

    展昭把粉末收进瓷瓶,塞给身后的公孙策。老夫子正蹲在井边摆弄他的验尸箱,银针在夕阳下泛着冷光,针尖挑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井台四周种满了西府海棠,落瓣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像陷进了血池。

    "万子轩人呢?"白玉堂从假山后转出来,手里抛着颗石子,白衣沾了点泥,倒像雪地里落了滴血,"让他来认认,这金粉是不是他书房里的玩意儿。"

    话刚落,就见万子轩摇着把檀香扇从月洞门晃出来,锦袍上绣的金线在暮色里闪瞎眼:"诸位查得如何?家弟死得蹊跷,若能抓到真凶,万某愿出千两黄金酬谢。"

    林狐突然往展昭身后缩了缩,青灰色尾巴尖在他裤腿上扫了扫——这是她发现猫腻的暗号。展昭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目光落在万子轩的扇坠上:那枚蜜蜡珠沾着点金绿粉末,和井台的金屑膏一模一样。

    "大公子倒是大方。"展昭的剑穗在指尖转了转,"只是不知,令弟死前为何会去查库房?"

    万子轩的扇子"啪"地合上,扇骨敲得掌心响:"家弟性子执拗,许是怀疑下人偷了绸缎......"

    "放屁!"苏婉清突然红着眼冲上来,手里攥着半块撕碎的账本,"子墨是发现你和叔父挪用族产,才被你灭口的!这账本就是证据!"

    万子轩的脸瞬间白得像纸,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到海棠树,枝桠晃落阵花雨,洒了他满身血似的瓣:"婉清表妹莫要胡言,我与父亲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苏婉清把账本摔在他脸上,"你派人在渡口截杀我时,怎么不说这话?若不是展护卫救我,我早已成了枯井里的第二具尸首!"

    万子轩的喉结滚了滚,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比铜铃还刺耳:"表妹怕是旅途劳顿,说胡话呢。来人,送苏姑娘回房歇息。"

    "谁敢动她!"展昭的巨阙剑"噌"地出鞘,剑光劈开暮色,"我们要去停灵房验尸,还请大公子带路。"

    ***停灵房里飘着浓重的安息香,却盖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腐味。万子墨的尸身停在门板上,白布被穿堂风掀起角,露出只青灰色的靴子——和林狐的皮毛一个色,看得她指尖发凉。

    公孙策掀开白布时,苏婉清"哇"地哭出了声。万子墨胸口的伤口像张咧开的嘴,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深处嵌着几粒金绿粉末,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妖光。

    "金屑膏,西域秘药。"公孙策用银针挑出点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遇血凝结,能让伤口看起来像新伤,实则人死了至少三日。"他突然指向伤口边缘的墨痕,"这是松烟楼的特供墨,万二公子用不起这种东西。"

    林狐突然凑到尸身前,鼻尖快碰到伤口:"这墨味和万子轩书房的一样!他书案上的砚台里,还沾着金屑膏呢!"

    万子轩的膝盖突然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扶着供桌,指节抠得桌面发白,供桌上的长明灯被他撞得晃了晃,灯影在他脸上扯出狰狞的鬼相:"你......你们血口喷人!"

    "是不是喷人,去库房看看便知。"白玉堂的鼠尾鞭缠上他的腰,像条白蛇锁着只肥猪,"我听说,你最近总往库房跑,还锁着西域来的黑陶罐?"

    万子轩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针扎破的灯笼。展昭拽住他的后领往外走,经过林狐身边时,她突然踮脚凑到他耳边:"他袖袋里藏着东西,硬邦邦的,像把匕首。"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点桂花糕的甜。展昭的喉结滚了滚,指尖在她发顶轻轻按了按——这小狐狸总爱趁人不备亲近他,偏生他还没法真生气。

    ***通往库房的石板路两侧,海棠花瓣积了半尺厚。林狐走在展昭身边,青灰色裙摆扫过花瓣,惊起几只潮虫。她突然抓住展昭的袖口,指尖冰凉:"这里的血腥味藏在花香底下,像被埋了好多死人。"

    展昭低头看她,油灯的光在她眼睫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别怕,有我在。"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哐当"一声。万子轩不知何时挣脱了白玉堂,正往相反方向跑,腰间的匕首掉在地上,月光照得刀刃泛着冷光——上面沾着的金绿粉末,在夜里亮得像鬼火。

    "抓住他!"展昭的巨阙剑脱手飞出,剑柄砸在万子轩的腿弯。那家伙"噗通"跪倒在地,啃了满嘴花瓣,像头被按在血池里的猪。

    库房的铜锁锈得像块烂铁,展昭一脚踹开大门,灰尘在月光里扑了满脸。林狐刚迈进门槛就打了个喷嚏:"好浓的金屑膏味!在那边的黑陶罐里!"

    货架最高层,果然摆着三只黑陶罐,罐口敞开着,腥甜气混着绸缎的霉味,熏得人头晕。林狐突然"嗷"一声变回狐狸形态,青灰色身影蹿上货架,在一堆云锦里扒拉半天,嘴里叼着个蓝布包跳下来,重重摔在展昭脚边。

    包裹里滚出本账本,封皮上的"万记"二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拉。展昭翻开账本,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记载着万家与盐商的交易,数额大得吓人——每笔交易后面,都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轩"字。

    "铁证如山。"展昭把账本甩在万子轩脸上,"你还有什么话说?"

    万子轩突然像疯了似的大笑,笑得眼泪直流:"说?我要说这老东西偏心!家产本就该是我的!万子墨那个废物,凭什么跟我争?"他突然扑向苏婉清,"既然你们不让我活,谁也别想活!"

    展昭的剑快如闪电,架在他的脖颈上。万子轩的喉结在剑刃下滚了滚,突然瘫软在地,像堆烂泥:"我认了......是我杀了万子墨......是我给那老东西灌忘忧散......"

    林狐变回人形,跑到展昭身边,小手抓住他的胳膊,指腹蹭过他腕间的剑伤——方才交手时被万子轩的匕首划到的,血珠正从伤口往外渗。她的眼眶突然红了,像藏着两颗血痣:"疼不疼?"

    展昭低头看她,月光从库房的窗棂漏进来,在她脸上织出银网。他突然想起汴京的冬夜,这小狐狸总爱蜷在他怀里取暖,尾巴圈着他的手腕,毛茸茸的像团暖玉。

    "不疼。"他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查完案,带你去吃青州最甜的杏仁酥。"

    …………

    万子轩被捆成粽子扔在库房角落,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溅在海棠花瓣上,像撒了泡脏水。白玉堂用他的鼠尾鞭堵住他的嘴,鞭梢沾着的金屑膏在月光下闪着绿,活像条毒蛇吐信。

    "公孙先生,"展昭用布巾擦着剑上的血,"这金屑膏除了凝伤,还有别的古怪?"

    老夫子正蹲在黑陶罐前,用银针搅着里面的粉末,针尖变成了青紫色:"掺了曼陀罗,长期闻会让人疯癫。你看万子轩那模样,怕是早就中了招。"

    林狐突然打了个寒颤,往展昭身边靠得更紧,青灰色尾巴尖在他掌心蹭来蹭去:"那我们闻了这么久,会不会也变疯癫?"

    "傻狐狸。"展昭捏了捏她的耳朵,绒毛软得像团云,"公孙先生带了解药。"

    老夫子从药箱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药丸,甘草味混着薄荷香:"含着,能解曼陀罗的毒。"

    林狐接过药丸,先凑到鼻尖闻了闻,突然踮脚塞进展昭嘴里,指尖故意在他唇上划了下,像片羽毛搔过心尖:"你先吃,你要是疯了,没人护着我。"

    展昭的耳尖瞬间红透,像被晚霞染过。他含着药丸,甘草的苦涩混着她指尖的温度,在舌尖漫开奇异的甜。白玉堂在一旁看得直撇嘴:"腻歪死了,要亲热回开封府去。"

    林狐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往嘴里塞药丸,却被苦得皱成个包子,眼泪都快出来了。展昭赶紧从怀里掏出块桂花糕——是出发前在汴京张记买的,用油纸包着,还带着点余温。

    "含着。"他把糕递到她嘴边,指尖碰了碰她的唇,软得像团棉花糖。

    林狐小口小口啃着糕,眼角偷偷瞟他。月光落在他的侧脸,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她突然觉得,这青州的血腥味里,竟藏着点让人腿软的甜。

    "别光顾着吃。"白玉堂踢了踢万子轩,"那老东西的忘忧散,藏在哪?"

    万子轩被拽起来时还在挣扎,嘴里呜呜啦啦的,像头被宰的猪。苏婉清突然指着库房角落的木箱:"药在那里!我见过家丁往叔父房里送,箱子上贴着'补药'的红签!"

    展昭撬开木箱,里面果然摆着十几个瓷瓶,标签上的"忘忧散"三个字歪歪扭扭,像是仓促写就。公孙策倒出点药粉,放在鼻尖闻了闻,突然皱眉:"这药里掺了秋石,长期服用会损伤心脉......万子轩是想让他爹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啊。"

    林狐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青灰色尾巴指向库房外:"有人来了!脚步声很轻,像猫......"

    展昭的剑瞬间出鞘,月光在剑刃上流淌。库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个黑影窜进来,手里的短刀闪着寒光——是万家的老管家,平日里总佝偻着背,此刻却像只蓄势待发的狼。

    "大公子,老奴来救你了!"老管家的刀直扑展昭面门,却被他反手架住,两人缠斗间撞翻了货架,绸缎落了满地,像铺了层血。

    林狐突然变作狐狸形态,青灰色身影闪电般窜到老管家脚边,狠狠咬在他的脚踝上。老管家"嗷"地一声惨叫,短刀脱手飞出,插进横梁的木缝里,震落阵灰尘。

    "原来是你在帮他。"展昭的剑架在老管家脖子上,"万子墨的尸首,是你帮忙扔进枯井的吧?"

    老管家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是......是老奴对不起二公子......可大公子许我......许我事成之后给我千两白银......"

    苏婉清突然哭出声:"李伯!你看着我们长大的,怎么能帮着他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老管家的头垂得像颗烂瓜:"我......我欠了赌坊的钱......"

    白玉堂的鼠尾鞭"啪"地抽在他脸上:"废物!"

    展昭把老管家捆了,转头看林狐。她正蹲在地上舔爪子,刚才咬人的时候沾了点血,舌尖舔过爪尖的红,像在品尝什么美味。月光落在她青灰色的皮毛上,泛着珍珠似的光,竟让他想起汴京上元节的灯——热闹里藏着点说不清的温柔。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林狐犹豫了下,还是摇着尾巴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心。展昭的指尖穿过她的绒毛,触到皮肤下温热的血,突然觉得这库房里的罪恶与血腥,都抵不过她这片刻的亲近。

    "该去看看万震南了。"公孙策收起验尸箱,"再晚,怕是真要被忘忧散灌成傻子了。"

    ***万震南的卧房比想象中寒酸,只有张旧木床,铺着打补丁的褥子。窗台上摆着盆半死不活的茉莉,花盆里的土干裂得像龟壳——哪像个富甲一方的商主,倒像个落魄的穷书生。

    老东西正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个拨浪鼓,咿咿呀呀地晃着,眼神呆滞得像口枯井。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展昭,突然咧开嘴笑了:"你是来陪我玩的吗?我儿子总不陪我......"

    林狐的心突然揪了下,往展昭身边靠了靠。她想起青丘的白爷爷,老了也爱念叨从前的事,可至少记得谁对他好。

    "万老爷,"展昭蹲在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轻,"你还记得万子墨吗?"

    万震南的眼神突然晃了下,像水面投了颗石子:"子墨......我的小儿子......他喜欢画骆驼......"他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头好痛......有人不让我想......"

    公孙策赶紧从药箱里掏出瓶药水,撬开他的嘴灌进去。万震南呛得直咳嗽,咳着咳着,突然老泪纵横:"是我对不起子墨......是我被万子轩那个畜生逼的......"

    原来,万震南早年就和盐商勾结,挪用族产走私海盐。万子墨发现后要去报官,万子轩怕事情败露,竟杀了弟弟,还逼着父亲喝下忘忧散,假装失忆瞒天过海。

    "我每天都在后悔啊......"万震南抓住展昭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可我不敢说......那畜生说,我要是敢说,就杀了婉清......"

    苏婉清扑过去抱住他,哭得肝肠寸断:"叔父......"

    窗外的海棠花不知何时又落了,飘进窗棂,落在万震南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林狐看着这幕,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往展昭怀里钻了钻,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明白——这世间最毒的不是金屑膏,也不是忘忧散,是被贪念染黑的心。

    展昭搂住她的肩,指尖轻轻拍着她的背。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织出银网,把两人的影子缠成一团。他知道,这案子快结了,但怀里这只小狐狸带来的暖,怕是会跟着他,从青州的海棠花里,一直甜到汴京的雪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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