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姜莨心不在焉,转过花厅,“碰”地一声响起,她才发现撞到了人。
地上法器散落一地,她连忙蹲下帮忙,“对不起,林道友,你没事吧?”
“我哪有什么事,不过姜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林酒把东西胡乱抱作一团,关切问道。
姜莨笑了笑,“没事,我随便走走解闷。你这是要出门?”
“哦,你说这个。”他大方给姜莨展示,“姜姑娘有所不知,听说,出云山的结界松动了。这些都是掌门吩咐的灵器,需要拿到出云山供长老加固使用。”
姜莨讶然,之前下山时她还在昏迷,醒后又到了这里,并未过多关注没结界的事,没想到果然快撑不住了。
不过这也说明,明流宗那边快知道她失踪的事了。
她故作好奇问:“林道友,此次加固结界,都有哪些门派的人?”
林酒回想了下,“好几十个,除了我宗的齐长老,就是明流宗的扶风长老,合欢宗的华轻游掌门,少金门的尺真人……其他的我记不清了。”
连师尊也来了。
看来结界的损毁比她想象中更糟。
简单寒暄几句,姜莨心情更加忐忑,她别过林酒,径直回了房。
这次谢照没有出现,姜莨关上房门,坐在桌前仔细衡量。
她习惯考虑最坏的打算。
仙门一向以天下苍生为重,最坏的结果,就是她一命呜呼,给谢照陪葬。
她这么惜命的人不太能接受。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师尊力保,帮她解除绑定,护她回到宗门。
但师尊一人之力不能及,若是契不能解,他不可能因为她与全仙门抗衡。
那如果反过来,与谢照虚与委蛇,共商合作,他能承诺不杀她吗?
姜莨心里没底。
她对谢照的了解全部来源于书册,除此之外,就是这几日短短的相处。
完全不够。
魔头阴晴不定,难以窥伺内心,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行。
毕竟前几日夜里被魔气折磨醒来,她都能感受到谢照的气息。
……
晚间,虫鸣聒噪,圆月当空。
姜莨已经上床歇息了,谢照才披着夜色回来。
他脚步很轻,隐匿在黑暗之中,双眼却格外醒目。
“给你留了吃的。”
一片寂静中,姜莨忽然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听起来纯良无害。
谢照对着月光看向桌上的东西,是两碟糕点,和一杯清茶。
还算有心。
他捏起糕点尝了一口,甜腻味充满口鼻,让人心颤。
“你还没睡?”
姜莨翻身坐起来,薄被弄出声响。
“在等你啊。”
谢照瞥她一眼,不慌不忙喝了口茶,苦涩味中和甜味,相得益彰。
“等我做什么?”
语气有些懒怠,姜莨还是第一次看他流露这类情绪。
她盘腿坐在床的里侧,整个人乖巧恬静,也许是夜深了,说出的话带有一点朦胧的语调。
“嗯,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你能过来吗?我不想坐着说。”
谢照一开始没动,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抬脚到床边。
姜莨已经躺下了,和往常一样,他和衣而睡。
两人并排安静躺着,屋外虫鸣声渐退,姜莨才开口道:“谢照,你知道上一任魔尊是怎么死的吗?”
她说话很轻,一双圆润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意图十分明显。
谢照回看过去,与她目光相接,轻启唇角:“你想问什么?”
还是这样,姜莨微怔。
今夜谢照的情绪流露太轻易,让她都开始怀疑了。
她抿了抿唇,侧身转进他的视线,墨发垂在枕头上,宛若诱人女鬼。
谢照承认,她的确长得顺眼,但勾引他还不够。
他眉心一蹙,心里升起淡淡的不悦,将她衣服下摆的裙带扔远了些。
突如其来的嫌弃让姜莨感到莫名其妙,但碍于他的威慑,她自觉向后退,直到脊背贴着墙面,才让他满意。
姜莨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耐着性子,开口问:“混沌血脉,你听说过吗?”
谢照整张脸映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之下,眉眼模糊,一双眼睛却清亮十分。
他听后唇角勾了勾,看来她在见巍处长了不少见识,他两手交叠,歪着头看她,眼中玩味尽显,但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知道,你不就是吗?”
姜莨蓦然一愣。
果然,她猜得不错。
但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处境更艰难了。
她陷入久久沉默。
夜深如水,花窗剪影晃动,气氛一时僵持,忽然,“呵”的一声打破沉寂。
谢照扭转过身,遮住片缕月光,让本就逼仄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将她情绪尽收眼底后,他戏谑道:“怎么?在考虑弃明投暗吗?”
姜莨笼罩在他阴影之下,心跳得很快,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她还是对仙门抱有幻想,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夏季的夜晚,山中味凉,此刻,她掌心却出了一层薄汗,她攥着五指,神情无比认真道:“那女修是自愿献祭的吗?”
自愿?
谢照笑意更深,眼中却闪过一丝嘲讽。
仙门还是如此虚伪,打着天下苍生的名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然后自欺欺人,继续享用尊荣。
他眉眼凌厉几分,幽深的眸子暗了暗,玩味道:“你害怕陪我送死啊?”
死谁不怕,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她不会选择死亡。
姜莨的反应过于冷静,倒是在谢照的意料之外。
他活了百余年,看过太多人心,知道世人贪生怕死,无往不利,但她小小年纪,从出云山到如今,面对生死却能如此沉着。
他忽然生了好奇,到底她会怎么抉择呢?
同样的问题在姜莨这里,也没得到答案。
她心里有些乱,不过了解部分因果后,倒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甚至还能玩笑两句:“那到时候,我们可真就是一对枉死夫妻了。”
朦胧月色摇曳,床帐内嗫嗫私语,此刻他们倒真像一对恩爱夫妻。
谢照笑出了声,眉眼阴霾渐渐消退:“考虑清楚了,仙门那群东西,可不会管你是谁,若真把他们逼急了,是比我还要残忍。”
明晃晃的离间计,姜莨不以为然,虽然不知道谢照经历过什么,但她目前还不会相信。
不过他笃定的语气,倒让她想起,出云山结界他曾提到过的青崖府。
姜莨在清风堂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没看到一本书提及他的出处。
百年前,谢照一朝堕魔,天下皆知,说明以前很可能是正道修士,但到底师出何门,不得而知。
是刻意隐瞒,还是其他原因?
这也是一大疑点。
不过今日她知道得够多了,月满则亏,见好就收。
她重新躺下。
谢照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定定看了她几眼,翻覆回去。
一夜无梦。
白日姜莨起后,先去了清风堂。
和之前不同,这次在门口值守的,是那晚的黑子弟子。
姜莨对上他的目光,点头示意,就要进去,却被拦住。
黑子弟子道:“姜姑娘,真人今日不在,特意吩咐我告知与你。堂中已备好书册史籍,姑娘可自便。”
今日是最后一日,见巍居然不在。
姜莨微笑着点头,好奇问道:“真人去了何处?”
出云山结界破损仙门皆知,黑子弟子犹豫会儿,如实说:“和掌门去了出云山。”
原来是这样。
姜莨心中明了,没有再问,提裙入内。
她进去才发现,不仅值守弟子换了人,就连数量也都少了,今天堂内无人巡逻。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定了定神,她坐到前几日的位置,开始翻看书册。
今日的内容和昨日相差不大,有价值的东西不多。
但姜莨敏锐发现一个要点。
上一任魔尊死后,魔息重回封印,魔气从魔域蔓延下界,有大能曾提出过一个观点——
转换魔气为灵气。
这个想法一经提出,被遭到很多人的质疑,但也不乏有疯狂的热衷者。
为了验证这个观点,热衷者用尽各种方法,不计后果,天南海北寻找转化媒介。
失败无数次之后,最终认为,混沌血脉的拥有者应该是关键。
但怎么个关键法,没人知道。
因为仙魔大战之后,血脉拥有者已经销声匿迹了。
这成了一个未解之谜,是历史长河中失败的一笔。
千年过去,尘封已久,无人重提。
姜莨合上书,眼皮猛地一抬,见巍不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目的如何,明晚便会见分晓,但等夜幕降临时,姜莨没等到谢照,却见到匆匆赶回的见巍。
见巍一步未歇,捏了最快的风诀,从出云山连夜赶回。
结界情况不容乐观,魔物蠢蠢欲动,估计不久后,仙门将面临一场大战,但到那时,就晚了。
他抓起姜莨胳膊,顾不得说明,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把她带到后山林中。
姜莨没有认真反抗,途中,她小心问了一句,“真人,是到时候了吗?”
见巍行路,敷衍回了句:“嗯。”
但出口后,觉得不妥,又道:“姜道友你不要怕,我会保你性命无虞。”
姜莨感激般点了点头,“没关系,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
见巍看她一眼,反驳道:“还不一定。”
语气透出几分笃定,姜莨不知他到底有何妙计,但也没再说话,她此刻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谢照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