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6 章

    他的话像一声发令枪。

    苏文翰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咖啡杯,借着呷一口的动作,用眼神与周先生快速交流了一下——“把饼做大” 的时机到了。

    另一边,天津的李万春也立刻放下他的海泡石烟斗,声音洪亮地接过话头,试图为整个天津纱业公会争取更多份额。

    一时间,周先生和苏文翰便被热情的询问者包围了。

    苏文翰抬起双手,做出一个安抚的姿态,声音沉稳而充满诚意:“文景兄带来的这个消息,着实是雪中送炭。诸位同仁的热情,文瀚与周兄亦感同身受。心下甚慰。”

    他话音落下,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转向身旁的周先生,微微颔首,将话语权递了过去。

    周先生心领神会,随即从容不迫地接过话头,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承蒙文景兄带来如此佳音,我等更需缜密筹划,方能不负机遇,亦不负诸位信任。我与文瀚兄、文正兄初步议了个章程,姑且称之为‘三柱承梁’之策,说来请诸位斧正。

    这第一柱,在于‘借势立根’。譬如载振贝子、高星桥先生等名宿耆老,乃华北士林商界之泰山北斗。我等理应备具诚意,恭请其出任理事,以为‘定海神针’。为此,可特设‘创始名誉股’,此股不在出资,而在酬功,以其清望,为我等事业遮风挡雨,奠定根基。

    这第二柱,在于‘聚力汇财’。在座诸位,以及平津沪浙四方同仁,凡有志于此者,皆可以现金入股,同舟共济,按股得利。此乃基金会之‘精血肉身’,亦是吾辈‘实业救国’之心力所系。

    至于第三柱,在于‘务实办事’。总需有几人甘为牛马,不辞琐碎,担起这日常奔走协调之责。周某不才,愿与文瀚兄等几位核心同仁,腆颜领受这‘创始人’之名。

    既发起此事,便当全力以赴,身家性命皆系于此。故愿以 ‘全职投入’为注,并筹集一笔 ‘种子资金’ 以表决心、以担风险。

    此‘创始人股’,非为取巧,实为立下 ‘军令状’ 。事成,则按约定分享创始之功;事若不成,我辈之时间、心血与种子资金皆付诸东流,其损失远甚于寻常股东。

    日后理事会中,日常事务决策权可委托于此,旨在提调效率,免得以琐务烦扰诸位,更不敢时时叨扰贝子爷等清贵之人。”

    苏文瀚立刻含笑附和:“周兄所言,正是我等肺腑之言。这‘创始人’的名号,说得直白些,便是‘办事’的名号。

    章程细目,譬如各类股权的占比、分红次序、议事规程,这两日便可延请律师理出详章,奉于诸位案头,细细审议。眼下这三层架子,旨在‘借得东风好行船,众人拾柴火焰高’,既尊贤能,又聚众力,更图实务。不知诸位同仁,对此‘三柱’之议,意下如何?”

    现场的气氛明显热络起来,众人脸上皆是振奋。

    就在这时,天津的李万春在表达意向后,身体却微微前倾,脸上的兴奋收敛了些,转而换上一副凝重的神色,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半分:“文瀚兄,周先生,诸位同仁!这‘三得利’的盘子是好,大家心里也都有一本明账。只是……这饭店里人多眼杂,我方才出去透气,听见隔壁包间说话的都是关东口音。此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需万分机密才好。”

    他这番话像是一盆冷水,让热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位商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下意识地左右环顾,仿佛隔墙有耳。

    周先生闻言,脸上温和的笑容未减分毫,他向李万春微微颔首:“万春兄老成谋国,周某深以为然。”

    他话锋一转,声音清朗,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然,非常之时,正当行非常之正。我等今日所谋,上承政府赈济之德意,下解千万百姓之倒悬。赈济民生,合法经商,此乃大势所趋的阳谋,而非密室的私议。纵有万千耳目在此,我等之言,亦是煌煌正道,何须避人?”

    刘文景微笑着接过话:“备案与协调事宜,刘家可从中奔走。如今,东风已至,就看诸位同仁,是否愿意同乘此舟,共济时艰了。”

    周先生猛地提高了声音:“诸位请思量,待官方名分落定,你我所为便截然不同。”周先生语速放缓,字字清晰,“届时,我辈是共襄义举,共维大局。这‘基金会’便是你我行走于世的堂堂正正之身。”

    他声音微沉,又推心置腹地道:“在此乱世,有此身份,许多事便可化繁为简。无论是物资通行,还是应对各方,我们行的都是可以摆在桌面上的‘阳谋’,打的是无须遮掩的‘明棋’。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这名分之利,远胜于千百般的机巧防备。”

    “周兄此言,真是一语中的!”苏文瀚欣然接话,目光炯炯地望向众人,

    “沧州成效,诸位有目共睹。此事义利并举,公私两便。如今东风已至,正是我辈勠力同心,共举大事之时!整合平津资源,汇聚四方之力,这不仅是响应号召的善举,更是为我等家族企业,在这动荡时局里共筑一道安身立命、可传后世的坚实基业!”

    谈话的声音渐渐融入周璇婉转的歌声里。阳光斜照,将六国饭店的奢华浸润得如同一场旧梦。

    而在梦中,一个足以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中提供庇护的雏形,已依据一张无可挑剔的“合法”蓝图,悄然破土,在此扎根。

    这场精心编织的共识,如同在旧世界的肌体里悄然注入的一剂新生血脉。

    而承载着这脉新血的,不仅是六国饭店内流转的杯觥,更是这片土地上空,那自由无羁的长风。

    金色的阳光穿透稀薄的高空云气,将巨鸦漆黑的羽翼染成流动的墨金。

    下方,那片象征着帝国旧梦的、沉默的金色海洋——紫禁城,已在身后渐渐远去。

    盘旋时涌起的那股悲凉,仍像一块巨石压在林卓心口。她将脸颊轻轻抵在霍去病挺直的背脊上,耸着鼻子,蹭蹭,把眼泪和一点鼻涕蹭到人家身上了。蹭完,定睛瞅瞅那块湿迹,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地方,把脸凑上去,贴了贴,然后用额头顶住,默默地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她累了。

    霍去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言语,仿佛只是被高空的寒风吹拂所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从衣领内扯出那枚新买的怀表,低头看了一眼。

    “此刻巳时三刻。”他低沉的声音被风送到林卓耳中,打破了这份难得的眷恋,“从此地至天津,测其速。”

    这是一个明确的指令,林卓也精神一振,立刻摸出自己的怀表,高声应道:“好!”

    霍去病心念一动,手中缰绳微抖。巨鸦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叫,双翼开始以一种稳定而强劲的频率拍动,庞大的身躯骤然加速,朝着东南天津的方向疾掠而去!

    强烈的气流扑面而来,林卓不得不再次抱紧霍去病的腰。风声在耳畔呼啸,下方的平原、河流、村庄稳定而迅速地向后飞退。

    当远方天津城的轮廓与蜿蜒的海河逐渐清晰起来时,林卓立刻低头看向掌中的怀表。

    “从北平到天津,直线距离大概一百三四十公里,我们只用了三十多分钟……”她心中飞快地计算着,随即被得出的结果给惊住了,“我的天,这平均时速,竟然赶上高铁了,牛——啊啊啊!”林卓急速改口。

    在心里震惊体:牛×,这个速度,虽然赶不上战斗机,但一般人,他也开不了战斗机呀。

    而且,这比战斗机好玩,亲身驾驭远比隔窗观望更加震撼。

    霍去病并未直接降落,而是驾驭着巨鸦再次拔升,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朝着蔚蓝的渤海湾飞去。

    “再测其极速!”他命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挑战极限的兴奋,仿佛要借此驱散那萦绕心头的历史阴霾,也测试这新坐骑的真正斤两。

    “好!”林卓大声回应,再次准备好怀表,既紧张又期待。这还能再提速?那可太,太—……

    这一次,巨鸦仿佛彻底理解了背上人的意图,亦或是它骨子里的凶悍与不羁被这个指令点燃了。

    它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尖锐唳鸣,脖颈笔直地伸向前方,那双足以遮蔽院落的巨大羽翼,以一种超越常理的、近乎狂暴的频率猛然震动!

    “轰——!”

    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宁静的天空!

    剧烈的加速度带来的不仅是强烈的推背感,更是一种近乎空间扭曲的错觉! 前方的絮状云层,在他们接近的瞬间,不是被穿过,而是被那股磅礴的气势与速度生生撕裂、粉碎!

    视野中的一切骤然模糊、拉长——下方广袤的碧蓝海面不再后退,而是像一块被无形巨手疯狂搅动的巨大调色板,所有的颜色与形状都混沌地融合在一起。

    头顶的蔚蓝天空与脚下深邃的海洋,其界限在极致的速度下彻底消失,仿佛置身于一片光怪陆离、不断坍缩又重组的色彩漩涡之中!

    这已不是在飞行,更像是在进行短距离的、蛮横的瞬移! 林卓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这恐怖的速度从躯体里拽出去,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再次失声尖叫,只能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抱紧霍去病和稳住身体上。

    就在这速度带来的极致亢奋与感官的混沌中,林卓望着眼前因高速而扭曲、无垠的海天,那个极其大胆的、被速度和激情催生出的疯狂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了她的脑海,让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声音在狂暴的气流中显得破碎而激动:“定远!我们……我们直接飞到日本去好不好?就现在!找到那个皇宫,把那个……那个天皇揪出来!来个斩首!”

    定远,他没动静,他没听见。

    林卓一见这个气,我白激动了,这个主意多好,她一把又拉住大黄的尾巴。

    惹得大黄又回头怒瞪这抓尾恶贼。

    那大眼睛严肃地盯着林卓,在毛茸茸的大脸盘子上,显得格外可爱。林卓想摸,又腾不出手。

    但她的喜爱之意大黄感受到了,它强忍着没理她。

    林卓则大喊起来:“大黄,制造一个能说话的空间,这样我们听不见。”

    大黄倒是很听话,只见金光一闪,风声立即小了很多,像是隔了一层窗户。

    林卓大喜,连忙说:“定远,咱来个斩首计划怎么样?把鬼子的狗屁‘现人神’天皇给噶了。我大黄那可是正经的‘城隍爷’,都没在世称神,他还有啥脸称神呢?”

    城隍爷——大黄,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睁,眼睛瞬间大一圈,那猫脑瓜里冒出一个词——在世称神?谁?蠢货!

    谁敢‘在世称神’?不怕天罚吗?

    林卓不知‘在世称神’会被天罚,她脸涨得通红,声音带着一种天真而疯狂的热切。

    霍去病听她这话,身体一震,猛地回头看她,漆黑的眼眸睁得极大,满是震惊,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清醒。

    林卓看他这表情……

    是不行吗?不需要他反驳,那股突如其来的狂热,像退潮般迅速从她脸上消失了。她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下去了。

    “……不行。”她喃喃自语,声音低了下去,扯了扯嘴角,

    “这傻鸟……大概飞不了那么远吧。而且……”她没再说话,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像是看到了历史的洪流,

    就算……就算真的成功了,干掉了那个所谓的‘现人神’,就能让几百万日军放下武器滚回家吗?就能让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吗?

    她的话语消散在风里。

    一种明知历史走向却无法改变的无力感,像下面那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下方,渤海湾的万顷碧波在阳光下闪耀,如同一块巨大的、镶嵌在大地边缘的破碎蓝宝石,在无声地涌动着。

    林卓望着眼前无垠的海天,视线仿佛要穿透地平线,找到那个在历史书中象征着灾难源头的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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