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挚见言朔终于说话,急忙凑近了些:“安凛可是想明白了?若是手腕还疼,这几日便先歇一歇,暂不练剑了。“
不能直接发问……
言朔摇摇头,“不妨事的,我休息一两天就好了。”她微微蹲下身来,拍打着身上沾染的尘土,然后好似随口说道:“这两天握剑不便,你再教我些剑术配合的步法吧,可以吗?”
蒙挚见言朔愿意继续学武,心里松了口气,忙道:“好!你现在学的这套剑法,虽然步法也是灵活多变,但看你刚才已经能够运用娴熟,确实该再教你些新的了。”
言朔漫不经心地整理完自己的衣服,然后抬眼看向他:“你的衣摆上也沾染了些土,还有后面这里……”言朔冲他身上指了一指。
蒙挚顺着言朔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自己衣摆上沾了些尘土。他笑着拍了拍,“不碍事,过会儿回去换身干净的便是。”
“我好像见你每天来园子之前,也都会换一身衣裳的……你府上以前也都是换洗这般勤吗?还是……”言朔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你是为了迁就我,才会如此吧?”
因着她极爱干净,头几个月蒙挚在园子里最先修缮的便是汲水的井,供她净手;紧接着又添置了不少洒扫的物件,场地边上的石桌石凳,甚至地面上的落叶他都会每日清理干净。言朔知道,这全是为了迁就她。
蒙挚闻言一愣,随即有些尴尬:“我只是觉得,你那么干净,我……我平时操练武艺、跟小殊他们练习骑射也会流汗,所以,总要多备几身衣裳……”
言朔眼眸微动:“那你府上见你每日傍晚都要重新更衣再出来……不会怀疑什么吗?”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每次都是说是去同好友练武了,应该没人会怀疑什么吧……”
“可你每日来都专门换上干净衣裳,你……你屋里的人,必然会多想一二吧。”
蒙挚摇摇头,满不在意:“不会啊,那些小子们一开始稍微抱怨了几句,但是你给我讲了你为什么那么爱干净之后,我就也跟他们说了,都得注意卫生!这都两年多,他们也都早就习惯了!”
言朔愣了一下。
蒙挚以为她是不信,连忙道:“真的!现在蒙府的小厮下人们也都知道爱干净了,屋里屋外还有衣裳换洗什么的……所以不会有人怀疑的,你且放心。”
言朔有些头疼,但又忍不住笑了笑,转而问道:“那你府上,不是还有……其他家人的吗……”
“家人?”蒙挚随即反应过来:“哦哦,你说兄长和母亲啊。我母亲眼睛不好,平日里需要静养,兄长又在边关,我跟长嫂的院落隔得远不会碰面。所以……”蒙挚挠挠头,“我一般就是早上给母亲请安,晚上有时若回去得早会去瞧一瞧,平日我的生活都自己安排得很好,她也放心,不会多过问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那,那便无事了。”言朔咬了咬唇。这般试探……似乎已经没办法继续问下去。
蒙挚见她好像还是情绪不高,赶忙道,“安凛,你放心,我既是跟你承诺过了,就不会让别人知晓你我在此处见面的事情,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言朔听到这话,虽然无奈他的反应,但还是心中一暖。
这人无论何时总是这样,不管自己怎么刁难他,他都只会想着如何让她安心才好。言朔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谢谢你,蒙挚。”
蒙挚被这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连连摆手:“哎呀,这……这有什么好谢的!照顾你、教你习武,都是我自愿的!”
她故作平静地回答,“嗯,这不就已经是给你家中增添了负担嘛,我也是今日才想到这点。”
“不会不会!”蒙挚认真地摇摇头,语气坚定,“我家中人口简单,不过是多洗几件衣服的事情,而且你来此处习武又不需要我额外准备什么……”
对于她真正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蒙挚似乎半点都未提及。言朔也不便再谈及此事,因为这时,真正让她心惊的……却是自己。
就算回到府中,及至深夜,她也一直无法停止心中的惶惑不安。自己究竟为何……要对他的事这般在意呢?尤其是在猜测蒙挚可能有妾室的时候,心头涌上来的那股酸意甚至是惊恐,又算什么呢。
她虽平日里对周围众人的情绪言谈变化甚是敏锐,但此刻面对自己心中隐隐约约觉查到的情愫,思绪却是百转千回。
言朔不禁想起她同林殊、景琰和霓凰三人在一起的情形。他们几个自幼相识,直到现在也时常在一起玩耍。景琰和小殊确实都比她年幼近两岁,但因为门第相称,就连爹爹都曾有意无意地试探过言朔对他们二人的看法。
可是……她却从未有过这种心思。无论是谈古论今还是嬉笑打闹,面对他们的时候言朔心中从来没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
相较之下,言朔甚至觉得年纪更小的霓凰都比自己跟他们二人来得更加相称。尤其是霓凰对小殊,从来都是极度的信任和钦慕;小殊虽平日里桀骜张扬、嘴上得理不饶人,可面对霓凰的时候却总是显得格外耐心温和。
但比起来,跟蒙挚在一起的时候……言朔此时竟然就连想到他的名字,心中都会泛起一丝酸涩。她忍不住去回想自己与蒙挚相处的时光。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经不喜他的粗疏,嫌他不够文雅,甚至嫌他鲁莽。这些,蒙挚当初都是知道的吧。
可是后来,蒙挚却一点一点地改变着自己,努力适应去她的喜好。他好像已经在默默相处间熟悉了她每一个细微的习惯,然后去提前安排好一切,让她能在园子里待得舒适自如。
就连自己随口说过的话,他也都会记得。因为她出门不喜欢带侍女伺候,于是所有这些需要准备、需要安排、需要动手的事情,他全都已经不声不响地提前做好了。
言朔回忆起在林府初见时他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恍如隔世。现在的蒙挚,竟会为了她每日里都要两次换上干净的衣裳,甚至把府上所有下人都按照她的喜好去管理……可自己对此却毫无察觉,以至于今日才真正意识到。
言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若是她不那么自以为是,不那么自视甚高,或许还会发现得更早一些吧……
其实细细想来,言朔和蒙挚两人独处期间气氛变得有些奇怪的时候,并不止他给自己上药那一回。
言朔生性敏锐好学,对所有不了解的事情都抱有很强的好奇心。所以当她慢慢感知到自己在成长中身体的变化时,就曾向身边的侍女仆妇问过何故。但是她自己房中的琼枝也就比言朔大个一岁,她的母亲虽是在不远的庄子上做活,但却古板保守,什么都没有教过她;同岁的玉树更是连葵水为何物都不知。
而年纪大一些的仆妇,尤其是曾在母亲身边伺候的嬷嬷,在言朔求问的时候却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肯含糊地略提一二。母亲早逝,家中又没有多少医书可看,所以当她十三岁多第一次有了葵水的时候,只是跟着嬷嬷模糊地学了点应该如何处理的事情,却还是一知半解。
她生性畏寒,从入了秋天气渐凉,便每次都会腹痛坠胀、四肢无力,痛到浑身冷汗不止。嬷嬷都说这是正常现象,言朔并不甚理解,可她却不愿频频为此误了课业和武学,便还是强撑着前往宗学和废园。
宗学中除她以外也只有霓凰一个女子,可她年龄尚小,言朔自知更不能让其他同窗看出她有何异常,毕竟本来就已经有人对女子在此处的存在颇有微词。所以即便再痛,她也只是自己咬牙捱着,就算小殊过问的时候她也只会说几句未睡好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可等下午到了园子里,只有她和蒙挚二人在的时候,她却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忍痛。这多半是因为习武本就需要身体机能的消耗,但或许……更是因为言朔在废园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放松许多,不会神经绷得那么紧张。
所以从她第一次在习武时腹痛袭来,他便敏锐地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