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半开

    “县主……”卓青遥看着她强忍泪意却挺直脊背的模样,担忧地低唤一声,喉头干涩,竟不知还能说什么。他深知这个消息对她的冲击有多大。

    他带来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剖开了蒙挚决绝背后的缘由,却也割伤了她。

    言朔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虽还残留着水光,却已重新将翻涌的酸楚狠狠压下。她转向卓青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无比:“此事……我心中有数了。多谢你冒险去打探。”

    她顿了顿,强行让话题回到了此行的正事上:“我其实本来今天也想给你传信的。爹爹与我商议过,谢侯此番施压,意在切断言家与山庄的联络,尤其是不愿再见我与你有任何往来。他既以‘避嫌军务’和‘清誉’为由,我们便需寻一个他无法指摘的由头,将合作继续下去。”

    卓青遥见她迅速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挣脱出来,转而商讨正事,心中既感佩又心疼。他收敛心神,正色道:“家父确有顾虑。因着幼弟的缘故,谢侯府这些年对山庄多有照拂,此次态度又极为强硬……县主有何打算?”

    言朔微微颔首,对卓鼎风的为难表示理解。“明日,我会正式递帖子拜会卓庄主。”她沉吟片刻,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合作之事,不能断。不仅是为了北境可能再起的战事,更是为了大梁的其他边境。天泉山庄若此时彻底断绝与言家的合作,不仅自断一条稳妥财路,传扬出去,于江湖声望亦有损。为了防范私通赤焰军的污名,北境的合作可以渐渐减少,但核心通路必须保留。卓庄主是明白人,不会不懂。”

    即便规模缩小,核心若能保住,便是胜利。

    卓青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与言侯府合作,天泉山庄得到的不仅是钱财,更是“急公好义”的名声和朝廷的认可。这份声望,是谢侯府无法给予的。

    卓青遥看着她分析利弊时沉着冷静的神态,仿佛方才那个因真相而泪落不止的女子只是幻影。他心中暗叹,最终只化为一句:“庄内……我会尽力周旋。”

    “不必强求。”言朔抬眸看向他,语气缓和了些,“你已为我做得太多。”

    ......

    两日后,天泉山庄正厅。

    言朔一身素雅襦裙,仪态端方地再次坐在了卓鼎风对面。相较于一年半前的初访,她眉宇间少了几分刻意,却多了些经事后的沉静与从容。

    寒暄过后,言朔便开门见山,提及此次来访之意。她并未急着指责谢玉的施压,而是先从大局入手,将当前局势剖析得清晰透彻。

    “卓庄主,北境虽暂歇,然大渝主力未灭,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南境烽烟又起,穆王爷力战负伤,云南军需,尤其是药材,必是捉襟见肘。我们之前的渠道和经验,此刻正能派上用场。天泉镖局行走南北,熟悉道路关卡,此前合作,于国于民,皆是有功之举。赤焰军林帅亦曾言,几批及时送达的药材,确解了燃眉之急,挽救无数将士性命。陛下亦曾下旨褒奖,赞的是天泉山庄急公好义之赤诚。此乃大义,亦是为山庄积攒功德声望。”

    她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将一个“义”字的高帽牢牢立住,堵住了卓鼎风以“战事已了”为由推脱的后路。

    卓鼎风面色凝重,依着谢玉的授意,提出诸多难处:“县主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局势微妙,大规模药材运输,恐引人注目,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且镖局人手亦有调配……”

    言朔耐心听着,待他说完,才不疾不徐地逐一回应。“庄主所虑,言朔明白。北境通路,可按庄主之意,适当缩减规模,只保留最核心、最隐秘的几条线路,以维持治疗刀剑创伤与风寒时疫的药材供给。此乃将士们救命所系,还望庄主能设法保留核心,万勿彻底断绝。”

    “如今南境战事吃紧,”她话锋一转,抛出一个新的方向,“南楚气焰嚣张,已成大梁当前心腹之患。我们此举,并非私下勾连军方,而是为朝廷分忧,为巩固我大梁的南疆国门。”

    她看着卓鼎风微微动容的神色,继续加码:“至于风险,南境山高路远,情形复杂,开辟新路确非易事。天泉镖局若愿尝试开辟新线,为南境将士输送药草,言家愿承担前期所有勘探与试运成本,即便失败,绝不使山庄蒙受损失。卓庄主只需派遣得力人手,运用贵庄多年积累的经验与人脉即可。若能成,是为南境将士又多开一线生机;若不成,也只当是为家国尽了一份心力,绝无怨怼。”

    她将合作范围重新界定,从单线联络北境赤焰军巧妙扩展到更广泛的大梁边疆,强调只是为民间药商行路提供便利,与军方直接补给划清界限,不留任何可能被构陷的口实。这番话,既给了卓鼎风台阶下,还承担了最大的风险,可谓诚意十足。更重要的是,言朔始终站在“家国大义”的制高点上,让他难以找到义正词严的拒绝理由。

    晚宴时,卓夫人亲自作陪。她虽未参与前厅商谈,但对言朔的维护之意溢于言表,席间不断为她布菜,言语间满是慈爱。

    卓青遥恪守礼节,并不多言,但偶尔看向言朔的目光中,那难以完全掩饰的欣赏与关切,亦被卓鼎风看在眼里。

    卓鼎风本就不善言辞,方才在正厅被言朔一番利益与大义并重的劝导,堵得哑口无言,此刻更是沉吟不语。他本就对言朔观感颇为复杂,这是个让他都有些头疼却暗暗欣赏的谈判对手,可偏偏谢侯爷对言家颇为忌惮。

    他依附谢玉,是为山庄寻一座靠山,也为儿子景睿与莅阳公主的那层关系。可言侯府门第清贵,云书县主本人更是才华出众,见识不凡,若青遥真能……他瞥了一眼身旁英挺的儿子,再看一眼对面沉静娴雅的县主,内心深处那点“振兴山庄”的野心不禁悄然浮动。

    最终,在言朔情理并重、利益与风险都安排妥当的劝说下,加之夫人隐隐的倾向和儿子不言而喻的态度,卓鼎风虽仍感为难,面上总算松了口。

    “县主深明大义,处处为前线将士考量,卓某……佩服。既是为国为民,天泉山庄亦非畏首畏尾之辈。北境核心通路,可按县主之意保留。南境新线……亦可着手尝试。”他举起酒杯,“我天泉山庄,愿与县主合作顺利,共纾国难。”

    言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起身敛衽一礼:“言朔代前线将士,谢过卓庄主高义。”

    ......

    坐在回京的马车上,言朔满面疲惫地闭上眼。

    与卓鼎风的周旋耗神费力,但终究是暂时稳住了局面。然而,成功的谈判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卓青遥带来的那个真相,如同冰冷的巨石,沉沉压在心口。

    他独自一人,在刺骨的伤痛之上,还要背负着那样绝望而沉重的秘密……可他宁可远走万里,也不愿让她知晓分毫。

    泪水再次无声滑落。马车颠簸着,载着满腹心事,驶向暮色深沉的金陵城。

    前路一望无际,远处黑云沉沉。又是一场大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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