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左淮荇的话刚落下,底下多数旗长感到不屑,站在前首的几人登时便涌上楼梯,要给这个嚣张的小子下马威。

    前面往二楼走的人看着架势,忙往旁边退让。

    楼道上响起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听声响,约摸上来了十来人。

    阳光细碎地从两侧窗台映入,军卒接踵而来。身影照在木板上,被拉得细长而重叠,如一柄柄磨得铮亮的缨枪。

    少年指间收拢,抬首,脸上笑意稍敛,长睫微掀,眸光发亮,眼尾拉长的弧度流露一丝锋锐。

    三楼的人分列几路,只听前头一人喝道:“上!”

    众人只见他置若罔闻,闲闲颠了颠橘子,眉眼间无波无澜。

    大喝的人走得最快,手上持着一柄红缨枪,直直刺向裴郁逍。裴郁逍唇角一勾,柑橘脱手而出,掷向枪尖。与此同时,他矮身、侧颈,躲过从右侧横来的陌刀。

    那把陌刀重新拐了个弯逼近他,持刀人心料得逞,却见少年轻轻一叹,不格不挡的模样惹得那人一惊,动作迟疑一瞬,又见他的手扶向腰侧的兵刃,刀刃微动,却不急着出鞘。

    那人生怕他忽然出刀,不敢再试探,手上的陌刀寒光闪过,直逼他的颈项,紧接着,寒光被少年陡然抬高的手遮住些许。

    少年的手从刀柄移开,轻轻抵住那人腕间,那人只觉腕骨一软,本该落在他脖侧的刀一松,即将砸到地上之际,又被少年的脚勾住刀柄,重新弹回空中,那人顾不着那一瞬间掌控住手腕的诡异力道,赶紧抓住刀柄。

    他面上一热,只觉被人挑衅了一般,偏生那少年依旧懒懒坐着,目光却如睥睨般,他轻眨了眨眼,嗓音清朗:“兵不厌诈。”

    众人觉得,裴郁逍的逍应是嚣张的嚣。

    他这般从容应对,反叫人提高了冲劲和斗志。

    “周曌,闪开!”

    话落,拿刀之人让开一条道。

    空中掀起一道疾风,左中右三方人武器齐举而来,几路人拧成一张网,又似一道阵,密不透风地朝裴郁逍袭去。

    原来拿刀这人就是周曌,裴郁逍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

    十来人的攻势倒逼裴郁逍退到墙角,然而他却不紧不慢地抬刀挡下逼得最深的长矛和枪。

    长刀依旧没有出鞘。

    另有利刃穿透兵刃缝隙而来,寒芒阵阵,映入他澄净的眸中,恍如静潭上被冷月泛起的银辉。

    士卒狰狞的面目一张接一张,被围堵的少年不惧反笑,轻嗤一声。

    地上和墙上身影叠加,他前后都是不透风的墙,可他身影一闪,反而不避不退,直直迎上他们的攻击。

    挡住攻击的刀往上一挑,少年灵活的身形穿梭其中,仿佛只是顺手般截住两三只使着武器袭来的手,又将最前的长矛掉了个方向,硬生生将那人的手折回头,整根长矛便横过去,挡着了所有人围攻的步伐。尽管他做这些时动作迅如风,顺如流云,可留存的空隙中姿态神色又显得格外松懈。

    像是没有用尽全力。

    楼道还有人涌上来。

    裴郁逍歪了歪头,趁着人头缝隙瞅见新加入战场的人,蹙了下眉。双腕一震,将长矛推出去,几人因此下盘不稳之时,裴郁逍扬手抬臂,手中截获的剑刃窸窸窣窣擦过他们衣料,逐个击破。

    裴郁逍被围在一个边角之地,长枪的作用难以发挥,很快就被他巧妙引偏,直直刺向窗边。

    与此同时,几个人接连飞出窗外。

    又一批人进来。

    周曌已经呼吸不匀,裴郁逍几乎都是赤手空拳迎击,亦或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很多人急于进攻,才使他勉强没挨中攻击。

    室内乱作一团,铁器争鸣声、沉重脚步声和大喊大喝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刺耳。混乱中,一个藏身后面的人瞄准空隙,锋锐的剑身破空而过,直刺裴郁逍的腰肋。

    裴郁逍翻身躲闪,踩过才刚被拔出来的长矛,脚踏窗台,眼见那长矛又冲他而来,还有一道刀光自天上来,裴郁逍收敛玩心,旋身而过,哪知擦过窗台时,一道裂帛声乍起,是衣料恰恰磨过方才已被劈开的窗木,撞上锋锐的一端。

    家中实在没有什么不算显眼的衣装,他身上这套还是边关带回来的,料子不算好,但是他还挺喜欢的,坏了怪可惜的。

    长矛又顺着方向,堪堪划过破裂的衣料,正要袭向裴郁逍的脸,原本神色低沉的人瞬间抬起眉眼,两指抵住锋锐的矛头,长矛瞬间被半路拦截。

    那人看着自己的兵器转瞬被裴郁逍俯身抄起,还抽空朝他道了句“借用一下”,瞬间没了脾气。

    此时,不止场内,场外的人也看清了,眼前这位坐营官是具备真材实料的。

    何簟早就打完了,他力气大,个子高,两三个人上来连推动他的力气都没有,对付这群新兵崽子绰绰有余,这会正跑到楼下观看,眼见大伙目光的转变,不由面上添光。

    罗临岳正悠哉走下来,抬头看见激烈的战况,并不觉得意外。何簟冲他道:“平日也没见他在这训练,怎的如今还更生猛了?”

    何簟说的不错,裴郁逍在军营期间,除了例行督训以外,其余时间都待在廨舍里,要么研究兵书,要么看些他不懂的书籍,别说参与操练,连他单独训练的场景都没人看见过。

    何簟感觉若不是他挑剔铁翎营的伙食,兴许还会长两斤肉。

    罗临岳笑了笑,目光落在三楼,“这不就是他的加练吗?”

    何簟醒悟:“说得有理!”

    打着打着,有人因为妨碍到进攻而互相搏击,也有因为被裴郁逍利用到产生碰撞时殴打成群的,当然也有沆瀣一气,几人成阵对付裴郁逍的。

    裴郁逍琢磨着应是最后一批了,但屋内还有几个没被扔出去的,赖在原地,仿佛伺机报复的恶兽。

    裴郁逍手中长矛转了个方向,直直刺入窗台,随后他从半人高的窗台借矛杆之力而起,周曌反应最快,连忙追上,裴郁逍也不再拾起长矛,反而身形一晃,直跃楼顶。

    楼顶唯有天幕,四周无壁垒,空旷的场地更适宜比武。其他楼层的比武基本已经结束,裴郁逍像是不甘落后,面对剩余的人,收起了一贯懒散的态度。

    在他们袭来的一瞬,他手扶着的刀鞘泄出一道“锃”声,锐鸣细如冰针,仿佛能直突脊椎,侵入脑髓。

    裴郁逍极有礼貌地示意道:“轮到我了。”

    这并不是回合制的比武,可此前裴郁逍的出招都不正式,如今道明,就该轮到他出招了。而且裴郁逍平时督训更多,不怎么以身示范指导,他们不知他的底细。

    一干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误了哪个空隙。

    风扬起飞尘,转瞬之间,他们与裴郁逍隔开的间距被猛然撕裂,金戈相撞时发出声声震鸣。

    裴郁逍的刀是寻常大小,可在他手中,却快得生风,如毒龙摆臂,精准突袭,连连击退。他还能在缩至一寸距离之际,巧劲调转刀锋,每被他刀背击中的人,都视为失败。

    他身上的白衣染泥,袖扣磨出破损,碎发凌乱,不及最初干净清润的模样,行动间也显出几分吃力。果然连番应对,他也不如表面那般轻松。毕竟这些人再怎么说也是从每十余人的作战中脱颖而出的精锐,加上他处处留有余地,多少有些许耗神耗力。

    周曌先前鞭刑留下的伤还没好完,这会只觉皮肉如绽开般,顾不及疼痛,他一直紧握刀柄到痉挛的手在裴郁逍又一次劈来时,终于不堪重负,陡然离手。

    他僵在原地,艰难咽了下口水。

    时至当下,他才知道他用避训表达对上属官的不满是多么愚蠢的做法。

    面前这位少年,身上凝练着的是浴血战场的肃杀气息,眼睛黑亮得像被火淬过,又像被尸灰擦过。

    地面铺至沙垫用以缓冲,他便放心大胆地将人甩下去。

    不多时,沙垫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兵刃和人。

    众人目光齐聚,楼顶之上,秋日当空,清风徐来,少年懒洋洋地倚着一杆赤旗,腰侧沁出的鲜红血丝与白衣交映。

    “知道什么叫摧锋吗?”他轻拂了拂袍摆的丝缕尘屑,随后目光往下,“摧残你们这群先锋。”

    裴郁逍的话掷地有声,摧毁他们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与此前的骄傲。

    他的身影亦如那杆旗帜般孤峭,落入数十人惊惶未定的眼中,经久不散。

    左淮荇鼓掌,笑得温柔:“摧锋日到此圆满结束了,各位旗长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不例外地收获了一群人的哀怨与仇恨。

    回到战局,只有一位都教使被打败了,而且还是在这名都教使旧伤复发的情形下打败他。说明这三个月来的训练还不足以让这些人快速成长,安逸的训练环境总是容易让人产生认知误差与懈怠心理。

    再看齐齐回到中心的教习官们,场上所有新卒仿佛都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一句话——

    想挑战?还早一百年。

    诚如裴郁逍所说,摧锋日不是用来摧毁敌方精锐,而是摧毁他们这群自诩先锋之人,烙印恐惧,推翻理想,敲碎了他们的傲骨重来。

    肃王也从帘后走了出来,全军整肃行礼。

    赵逢恩跟在身后,余光观察着,肃王说是看向六位教习官,但实际上目光却落在裴郁逍身上,“少将军不愧留着裴家的血,本王方才还以为看见了大将军。”

    “殿下说笑了,臣父在这般年纪时,已是领军出征的指挥使,奇袭数所敌营,枪下首级数不胜数。”裴郁逍行完礼,姿势一如既往地带着一丝不正经,“臣愚钝,虽居于坐营官一职却终日惶恐,唯有夜宿军营,忙于军务才感到心安。”

    肃王大笑,只道:“少将军莫不是在诓我,你今日表现英勇,本王自会替你美言几句。”

    他本就是替皇上来检阅成效的,裴郁逍知晓,面露惶恐,“今日比试结果实在太招笑了,殿下替我美言岂非折煞我?都怪平日训得不够,若是因此革职让我回去清闲几日再好不过。”

    霜阙军中多是猛将,何簟和罗临岳的比试也有亮点,裴郁逍能处于中等水准也是理所应当的,肃王久居京中,也是近来才接触兵部事务,对大殷的将士见识不多。但他却熟知裴郁逍,此人秉性散漫狂妄,他在营里待了许久,原以为尽职尽责,结果训练没有尽如人意,他本性也暴露出来了。

    肃王的心忽地摇摆起来,只是笑道:“少将军莫要自谦,本王会如实禀报的。”

    赵逢恩若有所思地看了裴郁逍一眼。

    肃王和赵逢恩转身一走,裴郁逍脸上的谄媚劲顿时一消。

    隔壁淬锐营的副将参将也来看了,裴郁逍摆了摆手,说是身上出汗脏腻受不了,也要先行离开,留下两名把总招待。

    裴郁逍是钦点的坐营官,一人掌擢锋营,相较之下,这些副将参将也算不上他的直属上司。

    裴郁逍又受青睐,不把人放在眼里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前脚一走,就可怜何簟和罗临岳后脚安抚副将参将,人家本来是好心夸奖,这会对他又没好脸色了。

    何簟来寻裴郁逍时,他才洗漱出来,何簟开门见山道:“他们不知,我们几个却是懂的。你把自己的战功归到卫指挥使的军功上,刚回京时我以为你做的这些都是藏拙,可今日你好像又变了。”

    他话到中间时,裴郁逍的神情滞了一瞬,又恢复自然。

    何簟觉得裴郁逍不像是他认识的模样,他的心思不再是单纯的浴血杀敌,所作所为多了深意。

    他完全看不懂了。

    裴郁逍懒懒道:“那你觉得我不变的话应该是什么样?”

    何簟说:“继承大将军的一切,重振门楣。”

    裴郁逍头发干了大半,随手将布巾扔到榻上,笑了笑,忽地没有再回避,“继承?那太无趣了,我要做就做他没能完成的,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超越他。”

    何簟一震。

    他眉眼清亮,像是回到刚入军营时没被驯化的幼兽模样,露出凶狠的獠牙,一双眼里都是狂妄和野心。

    外人看不出裴郁逍的真正心思,但何簟从前就隐隐感到他的野心不小,以为只是光复裴家,却不知大到哪种程度。

    裴大将军没能做到的事,纵使他们裴家先祖,或者前朝大将,都没人能做到。

    而这边裴郁逍心思收拢,双手往后一撑,换了个松弛的姿势,目光划过新换的被褥,莫名陷入深思。

    早年从军矫正了他许多骄矜习惯,比如他能在训练一天后睡在混乱的床榻,也能在何簟他们躺过的榻上睡着。

    但自从越雨在廨舍睡过的那天后,他的旧习惯又出现了,他重新躺在这张榻上,全身上下都觉得诡异,营里被褥不常换,他连夜找了新的换上,才踏实睡下。

    后来,他屋内的床铺每隔几日就要浆洗一番。

    想起越雨,他不由意识到,十一月已经过了好几日,他确实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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