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松弛的楚檐声扶了下额,所以说他才讨厌俗礼,每回都得说一次:
“免礼。”
他看穿了越雨的哑然,失笑道:“忘了同你说,没能重生成京圈太子,当个闲散皇子倒也不错。”
越雨诧异了几秒,便自然如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挺好的,那我京圈大小姐?”
见二人相识,程新序好奇道:“阿雨是何时认识殿下的?”
越雨回:“去年见过,也是这个地点。”
“她越冬天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也不必拘束,随意坐,稍后我便安排人过来。”楚檐声搁下茶盏,言语礼貌,“我已打点妥当,今夜没有皇子,也没有臣子千金,更没有某某某的夫人,大家可以随意享受。”
他甚至用的是“我”来自称,可见诚意满满。而且他又知晓越雨的花名,想来关系匪浅。
李泊渚谦恭道:“那就谢过殿下盛意款待。”
程新序恍然道:“难怪方才进来时见今日悬烛馆的宾客比往日要少。”
原来是贵客临门。
虞酌质疑地看向他:“你也来过?”
程新序打着哈哈道:“我就是偶然路过进来瞅瞅。”
李泊渚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他是慕名而来的。”
不多时,先前与楚檐声一道来的女子去而复返,身后还跟随了一批人,先进来的是乐师,然后是齐齐的两列人,一列为男,一列为女,只不过通通裹着长兜纱,不仅面容看不甚清,就连纱下的舞衣也朦胧神秘。
共有十位,鱼贯而入,最终有序停在前方圆台上,错落站位。
越雨和楚檐声对了个眼神:“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楚檐声但笑不语。
丝竹奏鸣,轻绡飘然欲飞,随着舞步的舒展,身上的兜纱翻飞,露出乌发白肤的面容。
不过一瞬,长绸扇尽数被他们置于鬓发,绸纱遮面,一如幕篱,按捺住了宾客窥探的心思。
越雨又看向楚檐声。
楚檐声摆手,无辜道:“我许久没来,这新成立的舞团还挺有巧思。”
箫笛骤然转急,舞姬倏然散开,中间徒留一位领舞,她足尖点地,长绸扇摆动,身段如柳,翩若惊鸿。
长绸上下翻转,如流动的织锦。
在鼓点转为悠扬缓慢之际,众人看清舞姬的脸上皆缀以金链脸饰。
舞姿变化,美貌吸睛。
与此同时,连同中间的舞姬也一并散开,分别朝几人移步,台上只余五人,仍随乐曲起舞。
另外五人各自站到他们面前,席间座位不够宽敞,不便施展,于是舞姬们或提壶斟酒,或亲密喂果。
几人看着这阵仗,目瞪口呆,唯有楚檐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服务。
领舞净手捏了块果,即将抵达楚檐声的唇边,他身边的青衣女子便伸了只手格挡。
楚檐声抬手示意:“无妨。”
青衣女子收回了手。
程新序在那手忙脚乱,左挡右掩,不像不领情,反而像是有点躲闪。就连李泊渚这边坐怀不乱的人,在舞姬将酒递给他,对方玉臂不经意蹭过他衣襟时,他面上的镇定也出现了一丝凝滞。
越雨和虞酌身前的是男子,虞酌已经沉迷于对方若隐若现的胸肌,脸红而不自知。
独剩越雨一副清醒又自持的模样。
见她静静不动,楚檐声还以为她呆滞了,于是提醒:“安心吧,小裴将军也不在这,哥们这么够意思,给你点了头牌男模,你就别愣着了。”
他的话让人有点出戏,但却让越雨反应过来了。她愣住片刻,是因为面前此人就是上回那个眼罩郎君,被她评价为长得很乖玩的很花的类型。
但此刻,他鼻尖上悬的金饰衔接到眼睑两侧,流苏顺着白玉无瑕的脸肤而坠。华丽的面饰由他轻微的举止而牵动,摇晃摆动,在轮廓覆盖一层阴影。
越雨清心寡欲的神情落在那人眼中,令他感到几分打击,眉眼微凝,不复起初的灵动,好看的容颜露出一丝无力,“姑娘又是这般无动于衷,还蛮让人受挫的。”
身侧的虞酌发觉她这边的动静,凑过来问:“小冬天,这就是你之前碰上的那位?”
越雨点头回应虞酌,随后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愣,眉宇微微松动,粲然一笑:“竹逾,青竹的竹,逾期的逾。”
都见了两面,如此凑巧,不说点什么怪没礼貌的。越雨轻声道:“你的名字挺好记的。”
其实是不好记,有点拗口。
竹逾为她添了一杯酒,如此前一样,“你的更好记,冬天姑娘。”
越雨却伸手拿过杯盏,喝下一小口酒,不置可否。
竹逾却没有因她忽然的疏远而感到无措,似乎也是深知上回过于唐突,如今只是面不改色地替她斟酒。
越雨秀眉微紧,才想拒绝,就听见另一边传来楚檐声的声音:“先摆烂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反正明天的太阳还是依旧从西边升起,就算一醉方休也没事,我会派人送你们回府。”
众人自然称好。
——
悬烛馆对面是一座二层茶楼,此时二楼窗沿微开,透出临朔繁华夜景,也正正将悬烛馆大门一览无遗。
“据探子报,九皇子与越小姐碰面后便进了雅间未曾出来。”侍女道。
端坐窗边的依旧戴着帷帽,目光悠悠落在悬烛馆楼层之上。
今日是冷白的微光,唯有四层偏东楼阁其中一盏灯异常亮了三下,又恢复与其他一致的光辉。
女子支着下颌,兴致缺缺:“看来他是不信,还要再试探下这位皇子。”
侍女悟出言下之意,不敢多言。
风刮过窗外,从帽摆钻入,脸上察觉到凉意,她低眸扫视一圈,瞥见两位正踏入悬烛馆的男子,眸光微动。
“那是江少卿和裴少将军。”侍女说道。
女子收回眼,忽地想到什么,忙道:“快,去通知一声,可别让殿下把我的猎物搞死了。”
侍女虽有不解,却仍是马上行动起来。
若真动起手来,他们想要留九皇子人口,可不代表其他人能够幸免于难。
……
裴郁逍会来到悬烛馆,是因为江续昼打算与云谲说清楚,本以为此事早已了解,谁知他却拖到了冬季。裴郁逍心有不耐,却由于答应了他,实在没辙。
其实江续昼在当初遇到虞酌他们那会,就已经拿着钗子去找过云谲,作为谢礼相赠,也说明了自己无心风月,对她无意,可哪知云谲依旧对他如初。
他承认自己没有让人会错意,只是有时太容易让人念念不忘也是罪过。
二人才找到云谲,还没开始将腹稿念出来,便见云谲凝望着裴郁逍,面上浮现喜意:“小公子,又见面了。”
裴郁逍颔首回:“云谲姑娘。”
江续昼一愣,看她深情的眼神,再看冷漠的裴郁逍——
莫非这是移情别恋了?
好歹他也认云谲这个朋友,三番五次麻烦过人家,夹在二人中间,尤其为难,他正想开口解释裴郁逍是位有妇之夫,却见听见云谲又道:“说来真巧,今夜见着贵人,又能见着小公子,还有上回与你一同进长月厢的那位姑娘。”
裴郁逍一怔。
江续昼缓了缓,才意识过来她所指之人应是越雨,他寻住空隙,适时出声:“那位姑娘如今是这位小公子的妻子。”
云谲眉眼间闪过诧色,“看来缘数诚不欺我。”
是在说那个签。
裴郁逍不置一词。
江续昼也颇为认同:“二人缘深,非是他人可比拟。”
说完,意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
“小公子要去找那位姑娘吗?”云谲问。
“她玩得愉快即可,我不便叨扰。”裴郁逍不慌不忙道。
“还以为二位也是受邀而来。”云谲细看了他一会,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位姑娘可是与三位公子一同去的,而且乐班里还有四位小郎君。”
闻言,云谲从他脸上瞧出一丝凝滞。
江续昼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听就有程新序李泊渚他们的份,当下撺掇道:“谁说不是受邀来的,我们正打算过去一道玩。”
直到将要挨近雅间门前,裴郁逍才缓过神来,心觉此举不妥,转身就要离开,一只袖子被人紧紧攥住。
“都是朋友,来都来了,不会不欢迎我们的。”江续昼道,一通不请自来被他说得理所应当。
“要去你自己……”话音还没落完,骤然被一道女声打断。
“我与他还算合得来。”
裴郁逍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步,连袖子的拽力一泄都未发觉。
云谲却是心念古怪,里边只隐隐传来琴声,怎的他却像听见什么一样。
雅间内,多数时候都是越雨和楚檐声交流,二人相谈融洽,氛围得宜,重要的是他似乎更懂越雨的话意,仿佛用暗语交流,自动形成一道壁,让他们不知所措。
方才楚檐声才想起越雨成婚一事,询问她这娃娃亲可还适应,相处如何。
越雨的回答即是简单一句合得来。
程新序不以为然:“我们与你也算合得来呀,这算什么说法?”
虞酌也道:“就是,我们更合得来。”
李泊渚听着两人都染上醉意的话,一时没有打岔。
楚檐声脸上微醺,却声音洪亮道:“你们都不算什么,我与她可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屋内,人声静默。
门外,江续昼一瞥裴郁逍那张冰凉冷淡,随即利落转身,就连袖袍都像甩出的一样,不禁低笑。
越雨只觉周遭声响都似隔了一层纱,连楚檐声的话都听不太清。
李泊渚道:“殿下你喝醉了。”
楚檐声摆了下手:“我没醉呢,我可是算她第一位朋友,越雨你说对不对。”
并未听见她的回答,楚檐声才转眸看去,便见越雨惊呼道:“小心!”
身侧的风顷刻间被割开,利箭破风而过。离楚檐声最近的越雨酒醒了几分,瞬间闪了下身子,躲过一劫。
越雨朝旁看去,箭尖悬停在楚檐声面前,他身侧的青衣女子一手抓住迎面而来的冷箭,一手甩出酒壶挡开另一只箭。
至此,三箭落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满室喧哗,舞姬们面上惶恐,乐音也一时急急停顿,甚至因有人出错,拉出一道尖锐刺耳的杂音。
由于方才越雨急急闪躲,如今侧向一边,正正抓住了竹逾的手臂,她松开,给了虞酌一个眼神,李泊渚和程新序反应也快,几人连忙散开。
只见台上空荡下来,用筝的乐师从筝底抽出短剑,直直冲着楚檐声而来。青衣女子从袖中掏出短刀,挡在楚檐声身前迎击。
不止暗箭,这回来的是明的。
楚檐声急忙起身,往安全的一侧躲,可刚才慌乱的舞姬群中,又冒出了一名手执长剑的女子。
眼见长剑直指他的胸膛,可楚檐声不知为何,倏地脚下一软,动作一滞,显得吃力。
电光火石之间,越雨绕开座椅,急急将一把小几抬起,朝刺客掷去。只隔了两米的距离,矮几正好划过刺客面前一臂距离,惯性之下,长剑穿过薄木。
刺客出击就是瞄准楚檐声,他身份特殊,想来一波刺杀定不止一两位刺客。
越雨思索的速度有点慢,思维像是被什么又甜又热的东西裹住。
“越雨小心身后!”李泊渚的声音猝然传来。
此刻,她的后背完全暴露于刺客袭击范围当中。
竹逾以及最近的程新序都在往她那里快步跑去。
越雨下意识回头,看清了对方。
刺客是那群男子的其中之一。
但当下,不止思维,四肢也像被粘住一样,格外吃力又迟缓。
她眼眸眨了眨,想来只需一瞬间,那刀光就会穿过她的身体。
闭眼的瞬息,亦能感受到泛过眼前的银光,她呼吸一顿,反应未及,腰身忽地被人向后一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