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很痛,可别处有更痛的地方,让齐云逍忽略了颈上的伤口,他红着双眼追问,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
“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说?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拿走六合笔的是林暄和,捅了他一刀的是林暄和,林暄和为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拿刀架着他。
齐云逍胸腔泛痛,偏偏里面那颗心躁动不安,随着林暄和的一举一动而急速跳动,跳得他烦不胜烦,他想要压制,却徒劳地发现那颗心不知何时起早已不受控制。
林暄和见他的眼眶先因怒意泛起赤红,随即被一层水光覆盖,瞬间凝聚起来,将落未落。
林暄和有一瞬间的怔愣,仿佛见到了两年前的那个赤诚少年。
她声音柔和下来,说出的话却透着坚决:“我不信你,你忍一忍,只此一次。”
她说着,扯了扯他身上捆缚的绳索,检查了一下确保不会被轻易挣脱。
她靠近的时候,齐云逍突然向前逼近,强硬地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你是林暄和吗?”
他比林暄和高了一头,影子下压,明明是充满了压迫的姿势,可他面上的神情却是一触即碎的脆弱,面色苍白,下唇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一副被人背叛的模样。
那神色,恍惚间与往日的林暄和重合了……她初次听到“退婚”,听到“揽月楼”和“朝颜”这一名字时,大概也是这个难看的相态吧。
林暄和几乎要心软了,可紧接着心底又爬上一丝难言的畅快。
她勾了勾唇角,温和笑道,“我一贯如此。”
齐云逍澄澈双眼中,信任已然坍塌,眼底却固执地映照着林暄和的影子。
他们挨得近,大健怕他发疯伤到林暄和,摁着他的肩膀将他拉远了。
“是世子之前识人不清,”林暄和道:“我也是。”
他觉得她变了,可他没变吗?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如今在齐云逍眼里是什么形象,她曾以为他是世上最懂她的人,她以为他甘愿包容她的一切,好的、坏的、真诚的、柔软的、懦弱的、虚伪的、贪心的……
如今一句变了,就能把所有的错全部归咎在她身上。
这世上最廉价易变的,就是所谓真心,林暄和求不来,便不要了。
最难熬的夜她熬过来了,如今事态全然在她掌控之中,她不再费心为他编织甜言蜜语。
“旁人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对他,以德报怨之事……我非圣人,做不到。世子之前看走了眼,我又何尝不是?如今我们二人都认清了彼此,也算一件好事,我不会再纠缠世子,世子往后也要离我的人远一点,否则……这次我绑了你,若有下次……”
她恢复了惯常的笑意,月牙般的双眼中盛满了无辜,用那张柔弱无害的面容说着威胁的话语。
齐云逍瞠目,眼中水光不知何时已经消散。
他摇头,喃喃地重复着,“你不是林暄和,林暄和不会这样对我,你不是林暄和……”
林暄和语不停顿,接着道:“若有下次,恐怕就要轮到朝颜姑娘了……”
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在听到朝颜的名字后才终于平复。
“你敢动她!”
“我敢不敢取决于世子,我说到做到,就像那日……”林暄和道,“你用六合笔交换了她,她便完好无损地回去了。”
齐云逍死死地盯着林暄和,喉间突然涌上一阵腥甜,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紧抿双唇,不再说话了。
他们将齐云逍押下去,这次林暄和走在前面,大健之前被齐云逍冷不防踹了下去,便有些不放心,“我走前吧。”
“你和呈儿押后,”林暄和看了齐云逍一眼,“云逍哥哥若是生我的气,大可以将我推下去。”
说罢,她不待齐云逍回应,便径自转身先行一步。
大健和呈儿严密地控制着齐云逍与林暄和之间的距离。
林暄和方才假摔时扭到了脚,不动倒没事,走起路来才觉出钻心的疼痛。
身后传来一声冷嗤,“为了救那小贼,你倒舍得自己的脚,若是断了,搞不好要当一辈子的跛子了。”
林暄和忍痛强装正常,大健和呈儿都没发现她脚上的伤,经齐云逍提醒才注意到她走路姿势略显不自然,“姑娘的脚……”
“无事。”已经耽搁了许久,林暄和恐生变故,脚下不停,“这点小伤,比不上世子,世子为了救人,腰上的伤可是养了个把月呢。”
齐云逍蹙眉,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绑了我吗?你苦心经营的贵女之名……”
林暄和回眸,颇不在乎的看了他一眼,打断道:“我一介屠户之女,还要那贵女虚名做什么?”
齐云逍一噎,耐着性子接着道,“你把我解开,我答应你放了那个小贼,你跟着这两个大……大橙子的,回府等着去。”
他说着,又不动声色地往她脚腕上掠了一眼。
林暄和还是那句话,“我不信你了。”
“你……!你骗我绑我伤我抢我六合笔,我都没跟你计较,你倒好意思说不信我?我何时骗过……”
他说着渐渐消了音,显然是想起了春猎宴当日毁诺一事。
但他只顿了片刻,又重新理直气壮起来,振振有词道:“还不是你骗我在先?你答应我春猎宴后不再纠缠我,可是你求的是什么彩头?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我问你!若你赢了魁首是不是要请陛下为我们赐婚?”
话全说开,林暄和不再隐瞒,她坦然地承认了,“是。”
她承认得如此干脆,是齐云逍没想到的,他卡了一下壳,但下一刻语气变得更加激动,仿佛又抓住她一个把柄似的。
“所以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你做的那些事,随便放到谁身上,都不会轻易揭过!小爷不但不跟你计较了,事到如今,小爷还像个傻子一样,在你身后盯着你的脚,怕你不爱惜自己落了什么病根!可你却说你不信我!”
“你可以计较的,也不必揭过,你不必忍着,无论是报复还是怒火,我都接着,但是世子若说关心,那就大可不必了,前几日还决绝地拒绝和我组队,杜绝我请旨赐婚,过了几日又来找我,要搬出先皇圣旨娶我,如此反复,我如何信你?”
“我搬出先皇圣旨是为了什么?林暄和你有没有心!我为了你的安危甚至不惜委屈朝颜……”他越说越委屈,双眼渐渐又染了红。
林暄和连忙打断:“所以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委屈朝颜,我的事我自会解决。大头也不要你白放,六合笔我回府后便还你。”
“你自会解决?你怎么解决?你不信我,那你信谁?我的二皇兄吗?”他双眼通红,目眦欲裂,仿佛气到了极点,“你恨我毁诺,可你知不知道春猎宴前夜,我这位对谁都和善仁慈的二皇兄对我说了什么?”
林暄和脚步一顿,终于停下了。
齐云逍说了那么多,只有在提到齐怀璋的时候林暄和才有了一点反应。
他眼前闪过几日前在侯府门口的画面,他二皇兄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对林暄和说,和亲之事他有办法,莫怕。
他呼吸促急,再开口时,话中已带了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微妙妒意,“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要请陛下赐婚?”
林暄和回身,静静地看着齐云逍。
“就是他告诉我的啊!”
林暄和没信过齐怀璋,听闻此言没太大意外,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春猎宴,是齐怀璋拒绝她的前夕,林暄和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使的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现在想想,她与齐云逍之间尽是阻碍,不论有意还是无意,除了侯府与郡王府,没人看好他们之间的婚约,皇上虽未对他们的婚约表现出不满……
不对,林暄和回想起皇帝的态度,背后猛然惊出一层冷汗。
皇上曾亲切地问询她与齐云逍何时成亲,可他话里话外却在说齐云逍将她“带坏”,她当时陷入的卢伤了太子的惊忧之中并未多想,此时回溯才觉出不对来。
如果齐怀璋行事代表了皇帝的意愿,那么破坏侯府与郡王府的姻亲是否也是皇帝的意思?
侯爷此次出征,战事焦灼之时,皇上借担忧二皇子伤势之名,强召侯爷护送二皇子回京,在京都一月有余,边关战事吃紧,皇上却提也未提让侯爷重回边关之事。
皇上在忌惮侯府,这是一定的,但破坏两家姻亲是为什么?
自郡王爷大病卧床之后,郡王府交出兵权,齐云逍又是个人人皆知的纨绔,玄铁令多年未出,早已不知是否还在郡王府。
是什么引得皇帝对两家姻亲如此忌惮?他甚至未曾明着表达不满。
先帝那封古怪的赐婚圣旨又是为什么?
尚未能思考出一个结果,便被对面的齐云逍打断了。
“他引导我放弃你,再邀你加入他的队伍,为你解围。他送你去和亲,又以温柔和煦的低姿态为你提供活命之法,要你别怕。他亲手将你推入深渊,再以拯救者的身份接近你,赢得你的信任……你究竟能不能拎得清?”
齐云逍想了很多,他二皇兄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随意招招手,大把身份尊贵颜色各异的女人扑上去。
林暄和有什么?
身份尊贵,她不沾边,论颜色,她非顶级,最为拿得出手的知书达礼、温柔小意,也全是假的,是表面功夫,他二皇兄看得上她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他二皇兄接近她是别有目的,人家稍微给点甜头,林暄和就毫不保留交付了信任。
这么想着,齐云逍突然痛快了许多,可刚刚平复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带着涩痛,紊乱跳动起来。
他说了那么多,林暄和只回复了三个字,“我知道。”
仅三个字,几乎令齐云逍理智尽失。
“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