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宛在宝华堂被李翎霄一通训斥，又听她要赶自己出府，也是恼火至极。

    心里暗想，什么狗屁姑奶奶，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不如就依李瑾所言，索性也别求她，直接走掉就是。

    若是姑奶奶将她留下，她便继续在王府苟命；若姑奶奶不留，天大地大，未必没有她的去处！

    主意拿定，林小宛轻哼一声，“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

    李翎霄本想杀杀林小宛的气焰，没想到被她一两句话气得够呛。可待她见林小宛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心里果然生出许多犹疑。

    林小宛现正是瑾儿心上之人，若被她这样赶走，估计瑾儿是要恼恨于她。

    这丫头诡计多端，来路尚不分明，难不成是故意激怒她，借此脱身？

    眼看林小宛就要伸手开门，李翎霄叫了一声，“慢着！”

    林小宛听闻此语，心里一惊，李瑾这家伙竟料事如神！

    她停下脚步，转头询问：“不知姑奶奶还有何吩咐？”

    李翎霄看着林小宛，面上阴晴不定。

    她幼时随父王辗转征战，性格豪放洒脱，行事大开大合，根本不屑于工于心计。

    无奈家逢变故，父兄嫂先后离世，只留她一个孤弱女子与李瑾一个懵懂孩童相依为命苦苦支撑。

    她护着李瑾在这刀光剑影步步凶险的京都中拼杀苟活，凡事皆要琢磨再三，生怕有半步行差踏错，也养成了她敏感多疑严苛强横的作风。

    犹豫片刻，李翎霄喝道：“林小宛以下犯上，心术不正，掌嘴五十，在院中罚跪，以儆效尤！”

    林小宛最怕挨打，一听便不干了，大声问道：“姑奶奶，你金口玉言，怎么还出尔反尔？”

    李翎霄冷笑道：“你这婢子来路不明，包藏祸心，这么就让你走便宜了你，你当我燕王府的规矩是摆设不成？”

    林小宛不甘示弱，据理力争：“我林小宛行得端做得正，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情，我对他忠心耿耿，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他的事！不像姑奶奶你不问青红皂白，没有证据就诬陷好人，还有她！”林小宛一指明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明环闻言，大叫了一声：“林小宛，你好大的胆子！”

    林小宛毫不畏惧向前一步，“我说的都是事实！”

    李翎霄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好一个嘴尖舌利的丫头，明环，给我掌嘴！”

    明环答应了一声是，便向林小宛缓缓走来。

    林小宛心道不好，赶紧扭头往外跑，拉了两下门却纹丝不动。

    这下惨了！

    林小宛回过头来见明环越走越近，肠子都悔青了。她一边躲，一边喊：“哎哎哎，你别过来啊！打人是犯法的！”

    李翎霄看林小宛一脸惊恐，耗子躲猫一样躲着明环，全无方才的嚣张。心想一个小小丫鬟，本郡主还治不了你？今日必要让你吃些苦头知道厉害。

    她得意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这边明环手长，到了近前一把便抓住林小宛，正要按住她掌嘴，突见李翎霄紧咳几声，面红耳赤，伸一只手空中摇晃。

    明环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姑奶奶！”赶紧松开林小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翎霄身后，拍打她的后背。

    林小宛一愣，待看清了情形，连忙大喊：“你别拍她！”

    明环哪里听她的，还不停拍打李翎霄的后背。

    林小宛眼见李翎霄呼吸越来越短促，面色也由红转白，心道不妙赶紧冲过去。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明环，把李翎霄揽在身前环抱。

    她强自稳住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握拳，另一手握住握拳之手，快速反复向上冲击。

    明环见了大叫：“你干什么？！快放开姑奶奶！”便要上前阻挡。

    林小宛不管她，心一横，又猛撞了两下，只听李翎霄啊地一声，嘴里吐出一个什么东西。

    林小宛见她吐出东西，便松了一口气，手也放开了她，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李翎霄也倒在一边，大口大口喘气，虽然还声声咳嗽但是面色已经转红。

    明环赶忙跪在旁边，颤声问道：“姑奶奶，你没事儿了么？”

    李翎霄拍拍她手，轻声道：“没事儿了，扶我起来。”

    明环慢慢扶着李翎霄靠坐在椅子上，轻轻抚着后背为其顺气。

    李翎霄惊魂甫定，依旧心跳如雷。她见林小宛也瘫坐在地上喘息，轻轻用手指了一下，示意明环也扶起来。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推开，李瑾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只见林小宛发髻散乱伏坐地上，形容狼狈。

    他心头一抽，刚想说话，便见李翎霄气喘不停，神色有异。

    李瑾脸色骤变，快步上前，急急询问：“姑母，你怎么了？”

    又急声吩咐明环：“愣着干什么？快叫大夫过来！”

    李翎霄微微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句：“瑾儿，我没事儿……”

    李瑾仔细观察李翎霄神色，见她虽有些气喘，但是似无大碍，遂放下心来。

    他剑眉皱起，长叹了一口气，痛心道：“姑母，不过一个丫鬟，何苦气成这样？”又转头怒喝道：“林小宛，你还在这碍眼？还不退下？！”

    林小宛回过神来，知道李瑾是为救她而来，答应了是便要起来溜走。

    李翎霄见了，忙道且慢。

    她见李瑾脸色微变，也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瑾儿，我不是要罚她，刚才还多亏了她！”

    李瑾不明所以，探寻地望着李翎霄。李翎霄略抬起手，指了指地上的茶碗。

    明环见她气喘未定，连忙上前替她解释：“启禀王爷，姑奶奶方才喝茶，嗓子进了异物，是……林小宛救了姑奶奶。”

    她见李瑾面露疑色，便在地上找了找，后弯腰拾起一颗东西递到李瑾面前。

    李瑾定睛一看，竟是一颗桂圆。

    原来近年大楚药茶流行，李翎霄夏日便常饮些滋补之茶。

    今日她喝的便是枸杞桂圆红枣茶，是将枸杞桂圆红枣用水熬煮后加冰糖调和而成，待饮罢茶水，可用小匙取其中果肉服食。

    她平时慢饮轻啜，自是无碍，可方才她先被林小宛言语激怒心头急热，后见林小宛被追得四处逃窜狼狈不堪，不由得畅快非常。

    她口干舌燥之时，心神放松之际，便不加留神，猛饮了一口，不料恰巧被一颗桂圆堵住了嗓子，险些窒息，危险之极。

    “林小宛，是你救了姑母？”李瑾迟疑。

    “嗯，海姆立克急救法。”林小宛长出口气，跪在原地轻声回答。

    “什么？”李瑾疑问。

    “就是一种急救方法，我们学校志愿者都学过，心肺复苏我也会。”林小宛刚才又惊又惧，出了一身汗，此刻见了李瑾过来，心里不自觉安定下来，便与他慢慢解释。

    李翎霄听着二人问答，秀眉微蹙，忍不住问道：“瑾儿，你老实说，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志愿者又是什么人？为何我从未听过？她怎么会这许多秘术？”

    李瑾一愣，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林小宛见状，恭恭敬敬答话：“回姑奶奶，志愿者都是做好事的年轻人，我们用空闲时间帮助别人，去孤儿院教孩子读书写字的也有，去养老院照顾孤寡老人的也有。”

    李瑾虽然头次听说，但是面上淡定，接话道：“正是如此，志愿者皆是良善之辈，行些忠义之举。”

    李翎霄不语，抬眼时便瞟到李瑾深望了林小宛一眼。虽他面上波澜不惊，但眼神中却分明有抹罕见的温柔。

    这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是她教他忍辱负重，教他卧薪尝胆，教他修身养性。

    这么多年来，她花费了数不尽的心血与泪水，将他的桀骜不驯一点一点收敛收束，变成了如今宠辱不惊幽邃深沉的样子。

    可他今日在怀远堂中骄纵他心爱的女子玩乐，不惜与自己忤逆对抗也要将她留在身边，他火急火燎地跑来生怕她受了委屈，这哪里是清清白白？分明是情根深种！

    李翎霄只觉一颗心突突直跳，轻轻咬牙略转过头，又细细打量林小宛。

    她倒是规规矩矩跪在原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光洁的额头浮一层细汗，颇有些狼狈之象。一双明眸正诚挚地望着自己，眼神澄澈中透着些许怯意。

    一日之中，林小宛向她展示了太多，而她对于林小宛却了解的太少！

    聪慧伶俐是她，轻浮肆意也是她；机智果敢是她，诡诈狡黠也是她。

    李翎霄闭了闭眼睛落了落心，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救了自己。就方才情景，若是她想对李家不利，直接袖手旁观就好了。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翎霄终于慢慢点点头，轻声道：“这么说来，做的都是助人的好事儿。瑾儿，这丫头虽然脾气大了些气得我够呛，但是毕竟救了我，功过相抵我也不会罚她。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往后……就让她跟着明环在芳华苑伺候吧！”

    林小宛一听，心道在这受罪还不如杀了我痛快，便抬起一双水眸为难地看着李瑾。

    李瑾无视她哀怨的眼神，正色道：“林小宛，还不谢过姑奶奶？”

    林小宛只得答应，叩头谢过：“谢姑奶奶不罚之恩！”

    她见李瑾眼神示意，便起身要走，想了想叮嘱了几句：“姑奶奶，若是腹部受力疼痛得厉害，就叫大夫看看可有损伤，饮食要以清淡为主，多注意休息。”说完便快步退下了。

    二人望着她离去背影，各自沉吟均未言语。

    终究是李翎霄打破沉默，瞟了李瑾一眼，冷哼道：“怎么，舍不得你的美人？急匆匆地赶过来？”

    李瑾连忙躬身，恳切答道：“姑母明鉴，林小宛来自异域他乡，机缘巧合为我所救。虽然不懂规矩胆大妄为，但是绝非为非作歹之徒，还请姑母看在瑾儿的面上，不要为难于她。”

    “瑾儿，你当真喜欢她？”李翎霄盯着李瑾眼睛问道。

    李瑾轻轻摇头，迎向李翎霄的审视眼神，回答道：“姑母，林小宛不是寻常女子，她自有她的一番天地。我既答应了她会送她回去，便不想失信于人。”

    李翎霄不置可否，语气却和缓很多，“瑾儿，我未见你看重哪个女子。既是你心上人，我定不会为难于她。只是她来路不明，实在令人不安。她究竟来自哪里？我怀疑……”

    李瑾笑着打断，柔声劝慰道：“姑母，不说她罢！如今天已晚了，你也累了一日，我陪你用些晚膳，便早些歇息。今日明环也试过了，她身上半点功夫也无，人也单纯得很，旁人派她这样的丫头来做甚？

    姑母且放宽心，长则一年，短则数月，快则一月，我便送她回去了，你就只当她是个远房亲戚来府里小住。你从前常觉得府里沉闷，没人陪你说话，这丫头机灵得很，说话十分有趣。你若不厌烦她，便叫她给你解解闷。”

    李翎霄经这一折腾，身心俱疲，听李瑾这样说，便知他主意已定。

    又想到他现在修心养性功夫极为深厚，见自己受伤却惊惶失措，心中又酸又暖，便也不再深究，缓缓点点头。

    依林小宛所说，由李瑾陪着用了些清淡之物，便安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