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见林小宛语带哭腔,泪盈于睫,忙起身走到她身后,又看看她写的字,心道也真是难为她,便道:“的确太多了,就是我一晚上也未必写完十遍。你慢慢写吧,能写多少写多少罢,明日我去和吴嬷嬷说。”
林小宛皱眉道:“不是,这笔不行!”说罢便起身四处看。
李瑾也皱起眉头:“别乱动东西。”
林小宛转来转去,只见书橱书架子上密密叠叠摞着各色书籍,除了书也没什么东西。
她正灰心之际,便看到左侧一层书格上并未摆书,而是置着几个檀木、乌木扇盒。
林小宛走近细看,便发现扇盒旁边还有一个小巧扇托,架着一把黑羽孔明扇。
她眼前一亮,转过身来,喜道:“王爷,这羽扇能借我一用么?”
李瑾怕林小宛乱翻乱看,故而跟在她身后半步。
林小宛忽一旋身,裙角披帛扫过李瑾袍角,便如扫在他的心尖,酥麻不已。
又见她惊喜回眸,幽黑眼珠中光彩耀人,亮如漫天星子,实在乱人心魄,他连忙退后一步,轻轻嗯了一声。
林小宛大喜,轻轻将羽扇取下,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再次将她明亮热切的眼睛望向李瑾,轻声恳求:“王爷,我能取一根羽毛么?就一根~”
恐怕任何人都无法抗拒一个美丽的女子如此热切的眼神,拒绝她如此温柔而小心的请求。
尤其她所要求的既不是天上的月亮,亦不是海中的珍宝,她想要的,只是一把羽扇上的一根羽毛。
李瑾也不例外,他含着笑意和好奇,淡淡扫过她的眼眸,恍若毫不在意一般,轻声道:“好。”
林小宛也不客气,选了羽扇上最粗最长的那根,用手捏住,左右晃了几下。她感觉已经松动,手上一用力,便将那个黑羽完整地拔了下来。
“哈哈,天无绝人之路!”林小宛冲李瑾挥了挥拔下的黑色鹅羽,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李瑾便也笑了,正欲问她要做什么,便又听她问:“王爷你有刀么?”
李瑾摇头:“本王使剑,书房怕是没刀,你若有用,明日让冷月去库里找。”
林小宛也摇头:“我不要大刀,我要小刀。”
“小刀?”李瑾琢磨了半瞬,他靴中常置靴刀,但靴刀过于锋利,取出多少也有些尴尬,便走到案前,指了指案上玉柄银质书刀,“这个行么?”
“哎,这个就行!”林小宛拿起书刀,在桌上垫了点纸,比来划去要切那根羽毛。
李瑾皱眉,忍不住道:“把刀给我,你到底要弄什么?”
林小宛眼睛眯着,甜笑道:“我要做一只鹅毛笔。”
李瑾不明所以:“鹅毛笔?”
“你看这里,用刀斜斜地削一下,留一个这样的弧度,再把头截齐,中间开一个,嗯,这么长的小口子。”林小宛凑到李瑾身边,一只纤白小手捏着长长黑羽,另一只则握着玉柄银刀,一边比划一边说。
李瑾听了,便接过书刀和黑羽,捏住银刀手上用力,颇为硬实的羽柄便迎刃而断,留了整齐而斜长的弧度。
又依她所言截头开口,三下两下便弄好了,递与林小宛:“这样?”
林小宛接过一看,竟比自己想得还要好!
她一脸惊喜看着李瑾,由衷赞道:“王爷,你太厉害了吧!”
林小宛迫不及待地拿着羽毛笔在墨里蘸了蘸,纸上写了写,竟十分结实顺滑!
她有所不知,李瑾这把黑羽孔明扇原是三公子陆文轩所赠。
陆文轩去湖州游玩之时,见湖州名士多用羽扇,便着人精心制了黑白两把孔明扇,一把白羽自用,一把黑羽便赠了李瑾。
湖州鹅羽扇本就考究,相府三公子所订之扇,扇匠必然加倍用心,从选羽、洗片、理片、加固、剪修等每一道环节都尽善尽美,因此制成的扇子色泽光亮,毛质柔韧。
林小宛所取的本是扇羽中最为粗壮的一根,又经李瑾巧手制作成笔,虽比不得专业鹅毛笔,但用起来已是非常便利。
“啊!太好啦!”林小宛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
李瑾看她拿着羽毛写出字来也十分惊讶。他接过笔来,也试写了两个,奇道:“真挺好的,你们那都用这个写字?写得比毛笔好。”指了指林小宛纸上写的名字。
林小宛笑道:“我们那平时多用一种笔尖硬硬的,笔管里自带墨水的笔。毛笔和鹅毛笔主要是写书法,日常不常用。”
李瑾点点头,“你再写写,我看看。”
林小宛于椅上坐好,接着之前没写完的女诫又抄起来,果然比毛笔快很多,一边写一边夸:“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鹅毛好,王爷的手艺更好,这样就快多了!”
李瑾立在她身后看看,嗯,果然如此。
这个林小宛真是古灵精怪,若说她真是个妖精变的也不稀奇。他看了片刻,见林小宛笔越用越熟,字也越写越快,也不打扰她,自落座读书。
夜色渐深,万籁寂静,烛光摇映,熏香缭绕。
二人一个奋笔疾书,一个揽卷苦读,倒是十分温馨。
李瑾一本书读完,眼见着林小宛写好的纸也越来越多。此时她头也未抬,手上仍不停地写,也就是用笔蘸墨时轻转几下手腕,便又写起来。
林小宛写得实在专心,李瑾凝神看了她半天,竟都没有察觉。
李瑾轻咳一声,林小宛才恍然抬头,顿觉腰背酸痛,脖颈僵硬,不由得轻呼:“哦,好累啊……”
李瑾将书放好,问道:“还差多少?写不完算了,安置睡觉吧!”
林小宛一愣,困倦的眼睛瞬间瞪大:“睡……觉?!”
李瑾看她如此,禁不住好笑,便逗她:“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你如此精心打扮不就是要做我的宠妾?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坐实此事好了。”
林小宛看他表情不像玩笑,大吃了一惊,嗖地站起来,一边急匆匆往外走一边埋怨:“你们这真的是,连一个表也没有,现在几点了?我要回去了!”
李瑾轻笑道:“现在才想走未免太晚了吧?你看外面多黑了。”
林小宛赶紧快跑几步,一把拉开门,外面果然黑漆漆一片。
夜深如墨,四下沉寂,只有冷风抱着剑斜靠着栏杆。
林小宛急问:“冷风,现在什么时候了?”
冷风头偏也未偏一下,冷冷道:“刚过子时。”
“我……我要回芳华苑,你能送我么?”林小宛弱弱地问。
冷风:“早已落锁。”
“啊……你们这还有门禁?我要去找明珠……”林小宛急得乱转。
冷风不再理她。
李瑾心里好笑,便也出了门问:“冷风,有点心么?”
冷风忙躬身答道:“回王爷,之前明珠将醉仙楼荷花酥送过来了,因见王爷读书便未敢惊扰。”
李瑾呵一声,说了一句“明珠”便顿住,冷风一愣,赶紧拱手低头,“是。”
李瑾没再说其他,只道:“送进来吧!”
又和林小宛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去弄点儿水来洗手,什么都不会,明珠没教你怎么做丫鬟?是该好好训一训。”
林小宛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瞄着李瑾,李瑾笑问道:“怎么?你不饿?不吃点心?快去弄水。”
林小宛撇嘴,心里想点心当然还是要吃的,吃饭不积极,那是思想有问题。
又想,洗个手还要我伺候你,一低头看见自己两只手上都沾了墨迹,便也不再抱怨,径自去弄水。
两个人都洗了手,冷风已在书房临窗的榻上小几上摆了盘点心,并两盏羹汤。
林小宛盯着薄如蝉翼,层层叠叠,如莲花片片绽放的精美点心,已是垂涎欲滴。
可李瑾并未吃她也只好眼巴巴看着,李瑾嗤笑一声:“吃吧,还客气什么?”
林小宛也嘿嘿一笑,拈起一块点心,开开心心吃起来。
李瑾未吃点心,只喝了汤,自己倒了杯茶,便看林小宛一块接一块吃得香甜。
林小宛看他不吃只看自己,横他一眼,嗔道:“看什么看,来到你们这破地方不要太惨了,就吃东西才开心点儿。”
李瑾无语,“我这王府还破?”
林小宛摇摇头,一边吃一边说:“你真的是没见过世面啊,你看现在也就十二点,外面乌漆麻黑的。我家外面是灯火辉煌,屋里一个吸顶灯比你一屋子蜡烛都亮。
哦,我家就有冰箱,冰箱你知道么?就是这么大的柜子,里面是冰的可以放各种好吃的,什么味儿的冰淇淋都有。
唉……你们这洗个手也麻烦,没有热水器,没有空调,没有电脑,没有手机!
啊,我的手机,我已经多少天没玩手机了?我还得干活,还要抄书,还要挨罚……”
李瑾听她讲着,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林小宛一愣,叫道:“王爷?”
“你家里…就那般好?”李瑾低问。
林小宛点点头,实话实说:“嗯,挺好的。不只是像王爷你这样尊贵富有的人过得好,那些普普通通的人过得也好。人人平等,不愁吃穿,不用为奴为婢的。
你们现在,相当于我们好几百年以前的明朝,还是封建社会。哎~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比你们这好太多!”
“当真如此?”李瑾还是不相信。
林小宛一撇嘴:“为什么骗你?王爷,你一块不吃么?那我都吃了哈~吃完我要还继续抄书呢!”说完,拈起盘中最后一块荷花酥,用手托着心满意足地吃着。
李瑾沉默一瞬,道:“以后你晚上便过来,我看着你温书,你多与我说说你朝的事儿。”
林小宛眼珠一转,“我有什么好处?”
李瑾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若是天天上这儿来,嬷嬷们不仅不敢为难你,还会用心教你。你学得好,通过的几率也大一些。”
林小宛脸红了下,但略一琢磨,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今天费这么大劲过来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日子轻松些。
虽不能一步到位回到怀远堂,但也不算无功而返。
若是嬷嬷们都能多关照一些,自己再用功一些,通过入府考核必然不是问题。
正如李瑾所言,她一时半刻还要在大楚生活,有机会多学一些礼仪文化并不是坏事,总比在房里对着明环要好。
想通了这些,林小宛便笑着点了点头。
许是今日实在太累了,她竟觉得有些头晕,眼皮也越来越重,慢慢地竟伏倒在几上。
李瑾望着林小宛昏昏沉沉天真无邪的娇美睡颜,长长叹了口气。
她要学的何止《女则》《女诫》,她要学的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