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猎猎，吹起白衣观音那已完全干透的衣袂翩飞。

    石观音挑眉道：“卫小姐，我可没说要取你性命，也没有要禁锢你自由的想法哦？”

    但见美人儿情眸含泪，语带哀戚，柔柔弱弱的仿佛一朵随时会折断的花儿：“衣儿已无面目再回家中，石仙子若取我的性命，取就是了。若不取，我亦自择一处山林终老，此生不会再见他人。”

    石观音嘴角噙笑，眼前似浮现出另一位绝代佳人的影子。

    哦，应该说是曾经的绝代佳人。

    秋录素，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

    那真是极美的，美得令她嫉恨。

    于是她找到了这个令人嫉妒的美人，整整看了她两个时辰。

    那真的是得天地灵气所钟的绝代佳人，很难想象，世间还会再出现一个如她一般的美人儿。

    可惜，这样的美丽又怎么可以允许存在于人间呢？

    这世间，最美丽的女人只能是石观音。

    不会有人比她更美。

    如果非有，那么也注定会被毁灭。

    并不是她要毁灭这美丽，而是天地赋予她代罚的权力。

    她，是代表天地意志，抹除这些不应存在于人世间的妖异。

    所以，胜过她的秋灵素注定要被毁掉。

    需要毁掉的是她那不应属于人间的美，而非她这个人。

    所以，她仁慈的给予了秋灵素两个选择：死亡，或是毁容。

    畏惧死亡的她，果然选择了毁容——哈哈，这也证明了这超凡脱俗的美，果然不属于她。

    否则，秋灵素就应该知道，她与美，是不可分割的。

    而结果呢？秋灵素利用她所给予的三个月的期限，找画师画了四幅画像，送给四位深爱她的男人。三个月期满，她最终还是服下了自己赐予的毁容毒药，并在疯狂中挖去了画师的双眼。

    毁掉秋灵素的容颜后，她本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她更美丽的女人了。事实是也确实如此，至少三十年了，她不曾再见到过一个能与她比肩的美人。

    诸如当今江湖上盛传的“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儿、誉满天下的第一女侠黄蓉、曾经的慕容世家大小姐慕容秋荻，等等，美则美矣，但与她相较，还是多有不如。

    直到眼前这个少女的出现。

    圣洁而娇娆，清极而近妖，真真是轻云闭月，流风回雪，明明尚是稚龄，却已美得超凡脱俗，真让人难以想象，待过上几年，其长开后，又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这样的美丽，实非人间所应有。而今日，这超凡之美，也将不复存在。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会与对待秋灵素那样，给予她三个月的缓冲。

    对于秋灵素，她有足够的自信，掌握她的命运。但眼前的少女，她却实无此把握。

    无花的“违逆”第一次令她破防（幸好无人看见，这才令她今日能在少女面前保持体面），而突然杀出来的黑衣人更是令她猝不及防。

    而她身为国公与公主之女的身份，也令她有所忌惮。

    也许，今日避其锋芒，自己将再无毁掉她的机会。

    所以，她甘冒奇险，凭借不为人知的高明水下功夫，如游鱼般迅捷穿过船底，而后从另一侧，也即少女的背后一跃而上，果然大获成功。

    虽然代价是被盛怒的剑神一道剑气所伤。

    但终究还是值得的。

    不过，虽然不能如秋灵素那样优容其三个月，但留给其写一封信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甚至说，这也是她所期望的。

    将猎物直接杀死，那是野兽所为。人若如此，那就不够优雅。

    更何况，看着猎物临死前的哀嚎、哭泣、哀求、绝望，特别是美人儿被毁去美丽，不正是这世间最美丽的画卷吗？

    正所谓“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么！

    想到这里，石观音不禁又吃吃笑了起来。

    “卫小姐凝天地之灵秀，秉绝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今日却要一朝尽毁之，实在可怜、可叹。我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当从卫小姐所请了。只不过时间有限，还请卫小姐抓紧哦。”

    但见身前少女连连点头，一双眸子红若桃花，已是潸然泪下。

    很快，不远处的侍女就听从自家小姐的吩咐，略显吃力的将一张桌案从船室中推了出来，并加一个小圆凳。

    石观音看得出来，这位娇俏侍女有些许微薄内力在身，不过也至多如此了，所以并不怎么在意。

    若是她想行荆轲之事，那她自会成全之。

    桌案笔墨摆好，少女遂坐下手书。

    石观音长身玉立，阔大的袍袖遮住了她的玉手，而在袍袖之下，纤纤玉手所持匕首自然而然的抵在少女的后颈。

    然而少女似若不知，全身心都投入到那封家书上了，但见她凝思片刻后，但下笔如有神，“刷”“刷”“刷”不一会儿，就将家书写就。

    石观音并没有观看信中内容的闲情，直到那家书似忽然间燃烧起来，她才觉得有些不对。

    “卫小姐，这是何意啊？”

    ※  ※  ※  ※  ※  ※  ※

    自然是写完了啊！

    看着眼前的【信纸】化为灰烬，诗衣心中暗暗答道。

    看似一挥而就，事实也确实是一挥而就。只因在系统“障眼法”之下，真实的情况是，她只写了寥寥几个字。

    “石观音今日死于此。”

    “叮！该故事有一定概率在现实中上演。扣除5000好感值，可使概率提升至九成，请问是否扣除？（注：若同意扣除，则默认故事定稿。2.该故事涉及变量过大，概率无法提升至百分百，请慎重决断）”

    不错，这才对嘛！

    心情偏执的石观音，还真是宁死也不肯放弃这次毁掉她的机会呢。

    那就成全她好了！

    “同意！”

    “叮！【应许之信】已寄出，故事即将在现实中上演，祝你观看愉快！”

    伴随着这句系统提示，桌案上的【信纸】也无火自燃起来，于瞬息间化作灰烬。

    眼见一切成灰，少女这才盈盈起身，一双泪眼望来，清冷的面容配上一双桃花眸，显得既清且妖。只听她哀声道：“小女子改主意了……此等哀事，如何与父母言说呢。今日之后，小女子自寻一处僻静山寺出家，既已是方外之人，又何必再牵前情？”

    嗯？

    石观音觉得这小姑娘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过，遁入空门……哈哈，想到三十年前秋灵素被迫服毒毁容后醒来时的痛苦、绝望与癫狂，石观音很难想象这位小姑娘还能有遁入空门的心念。

    不过也不一定。若只说心性的话，彼时的秋灵素还真不如眼前这位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嗯，就是好像哪里有些违和……

    石观音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听少女又婉转哀求道：“服药之请，还请石仙子再允许衣儿照一照镜子，求仙子恩准。”

    照镜子。对嘛，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嘛。

    石观音当即愉悦的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将军白头，美人迟暮，最是红尘两不堪。

    而如今，却不止是美人迟暮，更是美人凋零。

    凋零前的美人最后一次揽镜自照，岂不更令人叹息？！

    ※  ※  ※  ※  ※  ※  ※

    怀揣着这种奇妙的、同样也是极为愉悦的心情，石观音点头允许了少女的恳请。

    于是，在她的旁观下，受到少女指派的侍女，吃力的将一面约两尺高的镜子从居室里搬了出来。

    竟然还罩着一块有着精美刺绣的绸巾，啧啧，尊贵的官宦世家小姐，做派果然与一般江湖儿女不同。

    石观音饶有兴致的看着侍女将镜子放在了之前搬来的桌案上，随即在少女的命令下，缓缓退后。

    而后少女伸出玉臂，如葱管又似温玉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那罩在镜子上的绸巾时，忽然转头看向自己，盈盈一笑道：“石前辈，不如我们一同揽镜共赏？”

    嗯？

    石观音一时尚未回过神来，就见少女一把将覆镜的绸巾扯下，一面罕见而昂贵的菱花玻璃镜赫然出现在眼前。

    但石观音已无暇感叹官宦世家小姐的奢靡之风了。

    只因在镜罩扯下来的那一瞬，镜中就已呈现出两位美人儿的镜像。

    除了自己所珍藏的那面宝镜，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别的镜子中看到自己如此清晰的容颜。

    只不过，这一次，她无法再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沉醉于自己举世无双的美貌当中。

    只因这面清晰的镜子中，映照的是两位美人。

    她们当中，无论哪一人，在这世上，都可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无论哪一人，都美得令人心悸，美得足以令天下男儿拜倒在其裙下。

    然而，当她们同时出现在一面镜子中时，当起初的惊艳过后，人们的眼光都会在不经意间、不知不觉中，慢慢的聚焦到其中一人身上。

    不是另一人不美，只是美亦有高下之分。

    纵然都是绝色，有的只是人间绝色，而有的，却是不属于人间的绝色。

    亦如此刻的两位镜中佳人。

    即使石观音本人，亦无法自控的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与自己近乎并立的少女身上。

    白衣如雪，美人如仙。

    ※  ※  ※  ※  ※  ※  ※

    石观音有一面镜子。

    那是一面晶莹而巨大的镜子，镜框上镶满了珠宝美玉。

    她非常喜欢这面镜子，不是因为它的美丽和珍贵，而是因为这镜子足够清澈，清澈到其本身似乎也有了某种神秘的魔力。

    透过这面镜子，她感觉自己能够与真实的“自我”进行交流，就像是灵魂映入了镜子当中。

    她喜欢照镜子。她喜欢看到镜子中的那个“自己”，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风景，是世间最最极致的美丽。

    然而今天，她第一次在照镜子时，将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另一人。

    不过，那真的是人吗？

    如此神妃仙子一般的圣洁空灵、清新脱俗的绝代佳人，又怎么会属于人间呢？

    石观音痴痴的望着，直到那镜子中的神女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

    她本能的顺着神女从镜子中消失的方向转头望去，只见白衣翩翩，空灵圣洁、仙姿佚貌的神女亦如美丽的蝴蝶般翩跹而去，又像是一朵洁白的云朵，随风而去……

    石观音下意识的要追上去，然就在这时，她发现乘风而去的神女忽然转身，那张既清且妖的绝美面容上尽是清冷孤傲、风骨凛然，哪还有半分风露清愁、潋滟哀情？

    清冷圣洁的神女衣袖翻卷，一道笔直的白虹激射而出，无形的涟漪带着空气卷向两边，声如涛怒。

    只在眨眼间，这道白虹就已贯胸而过。

    剧痛唤醒了石观音的神智，几乎在清醒过来的霎那间，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同时她也有太多的不解和困惑。

    她明白一向自负美貌的自己被少女容光所摄，以致一时失神。但她不解自己为何会如此松懈，为何在有强敌在侧之时，仍如此自负和大意？

    她明白自己已被无形剑气所伤，那道仿若光柱的剑气直接洞穿了自己的胸膛，在那里形成了一道指头大小的致命伤口。但她不解，那个看上去仙气缥缈、同时又婉娈怯弱的婉约仙子，竟能化指为剑，使出这般高深莫测、凌厉至极的无形剑气？！

    她看到一直矗立不动的黑衣人已经腾跃出剑，一道八尺剑芒雄劲而出，以恢弘之势向她斩来！

    如此近的距离，自己偏又已负致命伤，精气神大衰之下，这道举世罕见的剑芒却是她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但她同样不解，这个剑法通神、连自己亦不是对手的剑道宗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一个理应与他毫无关系的世家贵女而拔剑？

    而她更明白，无论是那已经洞穿她胸膛的无形剑气，还是此刻尚未及身但却必中的八尺剑芒，都足以置她于死地。

    但她尤为愤怒的是，纵然自己今日葬身此地，竟仍不能实现自己心中的愿望吗？

    不，绝不！

    无限的愤懑、嫉恨、不甘从石观音胸中迸发，她长啸一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疾如闪电般向那翩跹如蝴蝶般的空灵少女、圣洁仙子扑去！

    ※  ※  ※  ※  ※  ※  ※

    诗衣觉得，自己今日经历之曲折，足以令一个身心健康之人从此患上心脏病。

    当她将镜罩一把扯下时，小心脏是真提到了嗓子眼。

    而当镜面中的那个“石观音”露出失神般的模样后，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诗衣没有犹豫，按照心中默默规划的预案，第一时间就脱身而去。

    然而许是因为镜中没有了她的镜像，没等她跑出两步，石观音的目光就追随而至。

    虽然看上去她还没有完全从先前的失魂落魄当中恢复过来。

    虽然已经注意到异常的黑衣前辈已经果断出剑。

    但这一次，诗衣决定靠自己。

    按照心中排练过的预案，诗衣果断出手。

    一招【六脉神剑】之少商剑，集全身之内力，雄劲而出！

    拜系统抽奖所赠，普通人十年内力，虽然仍不足以激发六脉神剑之第二剑，但却足以将唯一一剑的威力发挥到最大限度！

    从诗衣脱身到此时回转出剑，不过区区两三息之隔，而纵然【神行百变】神妙，两人之距离也不过丈许之远。

    少商剑出，瞬息而至！

    诗衣清晰的见到，全身内力压缩而成的凌厉剑气如一道白色的激光般从石观音胸膛上贯穿而过，在那里留下一个指大的圆洞。

    而鲜血，甚至还未来得及喷涌。

    诗衣甚至看到石观音那张绝美的脸上从失神到扭曲到不可置信的变幻全过程！

    一剑功成！

    但是且慢。

    石观音扑了过来！

    而且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扑了过来！

    哪怕是她与黑衣前辈交手时，也不曾有过这么迅捷的速度吧？！

    诗衣全力施为，却终究不及石观音这奋力一扑！

    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慢了。

    诗衣看到黑衣前辈斩出的那道恢弘的淡青色剑芒精准的斩在了石观音的背上。

    她看到石观音非但不曾有半分躲避，反而借着剑芒之势，向自己扑来的更快！

    她甚至看到了石观音脸上那泛起的扭曲笑容！

    石观音一头撞在了她的身上。

    她飞了起来。

    被石观音抱着倒飞出去。

    朝后面飞去。

    后面是……

    诗衣最后看到的，是向上升起的大船，是从船舷伏身，朝她大喊并徒劳伸手的墨韵，是奋不顾身一跃而下的黑衣前辈。

    噗通！

    最后的最后，是溅起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