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往事 五

    不过一个时辰,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果不其然,是月楹施施然走入屋中。

    唐雨意识还半沉在梦中,宛若漂浮于蔚蓝海水中,沉沉浮浮。即使听见来人的脚步,她却懒得费那点力气睁眼,甚至放轻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仍像在昏迷。

    榻侧的盲眼老翁抬头,语气无悲无喜:“您来了。”

    月楹目光先落于床上之人,明明笑容温柔,眼底却一片凉意。

    随即,她收回目光看向老翁,语气如像问起天气般随意:“怎样,她醒了吗?”

    “没有。”老翁毫无迟疑。

    “学会骗我了。”月楹唇角一挑,笑意锋利如刀。

    她美眸微眯,将心中的不耐按下,慢慢走近,“怎么?觉得当初要是带走的人,是她……就好了?”

    最后几字明明轻飘飘的,却又似重重落于薄冰之上,仿佛下一瞬,就能砸破冰面,叫人落入万丈寒渊。

    木老身子微颤,胸中有股说不上的悲凉堵上喉咙,却无法反驳。

    月楹也不理会他那受伤表情,只在榻前顿住,低头看向唐雨。

    那一瞬,她敛起冷色,笑得灿然,仿佛春日最艳丽的花,温柔开口:“既然醒了,明日便该带你去血池才是。”

    老翁心头一紧,忙急声相劝:“圣女伤势未愈,如今连开口都难,贸然带她前去,只怕会……”

    “够了。”月楹抬手打断,笑容依旧甜美,还带着几分委屈,“我分明是按你们所想,为南月复国忧心,才急于带圣女前往血池。”

    她转头看向他,“你想想,月氏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难不成……真要等她养好些,生出什么幺蛾子,你成为南月罪人,才肯罢休吗?”

    “我……”

    此时,唐雨睫毛轻颤,已是被吵得再睡不下去。即使眼皮犹如千斤般沉,还是努力睁开了眼。

    月楹盯着她那双琉璃般莹亮的碧眸,笑容愈发灿烂。

    可唐雨却觉得刺眼无比,只冷冷的回看她。

    “如此才好,即使再恨,你也什么都做不了。”月楹如同欣赏自己杰作般,轻蔑地嘲讽。

    转身前,更是带着得意,轻快道:“放心,很快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唐雨了。”

    盯着月楹离去的背影,唐雨心底掠过一丝异样。

    什么叫,很快再也没有唐雨了?

    他们,要杀了她吗?

    她知道,月楹恨不得她死;也知道,自己的血能帮他们重入万蛊血池。

    可她不明白,如果最终要杀她,为何又要费心救活她?

    又为何,必须带她进入血池?

    唐雨缓缓阖上眼,不做他想。

    可胸口的伤痛还在,还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愈发思绪万千。

    *

    到底是急不可耐。

    次日天才刚蒙蒙亮,薄雾未散,月楹便带人闯入房中,推来一架粗制的木轮椅。

    “我来吧。”盲眼老翁拦下上前的影卫,不愿将唐雨交与他人手中。

    月楹只斜斜睨了眼,却并未多说什么。

    众人便在这诡异的平衡中出发。

    也是此时出门,唐雨才发觉,这屋舍竟建于山岭之中,周围被参天大树包围,且有山雾做掩。若非行至近前,想必极难发现。

    唐雨被带着往山深处走去,可南疆本就山路崎岖、地势险峻,轮椅更本帮不上忙,还需靠影卫门帮忙,时而抬着、扛着,才能艰难带着她往上挪。

    可越往上,山路越陡峭,更有枯枝蔓草拦路,乱石遍地。在不断颠簸中,将唐雨尚未愈合的伤口被重新撕开。

    她几度干呕,终是忍不住,吐出一口发黑的鲜血,腥气瞬间被湿冷的山风吹散开来。

    老翁心头发紧,忙停下脚步,沉声劝道:“前往圣地之路还未及一半,道路已然如此难行。圣女伤势如此之重,若再走下去……怕是能要了她的命。不如……就先回去吧。”

    “回去?”月楹冷笑,轻嗤一声:“你不妨问问看,谁愿意现在返回?”

    说着,她美眸扫过四周众人,最后落在月息的脸上,挑眉无声询问。

    木老也看向月息方向,带着些希冀。毕竟对方也在乎圣女死活,或许能帮着自己劝劝月楹。

    “此事不可拖,木老你也该分清主次了。”月息长叹一声。

    他不仅意外地替月楹说话,甚至隐隐有斥责老翁之意。

    木老瞬间脸色惨白,“可万一她死在路上……”

    月楹淡淡开口打断:“她的肺腑早就被我搅烂,这样的身子,就算让她修养几月,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打量着唐雨因吐血而更显苍白的脸,笑道:“能活到现在,真是她运气好啊。你若真想为她求得一线生机,就该乖乖将她带入血池。帮她成为,真正的……月绮梦。”

    最后三个字,月楹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

    唐雨忍着周身撕裂般的痛,抬头去看她,唇边竟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月楹被那笑容激怒,冷着脸问:“你笑什么?”

    唐雨并不能说话,可还是拼尽全力,嘴唇微微张合,做着口型:

    羡慕吗?

    刚刚几人停下讲话的空档,她得以喘息,痛苦渐缓,方才有暇去思考月楹的奇怪表现。

    因而恍然,月楹对自己的恨,到底从何而来。

    从刻意刺烂自己左臂的月牙,想尽办法要取她性命,还有这带着恨意的“月绮梦”三字。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因为,她不是!

    此刻,被人看破的慌张,瞬间席卷了月楹思绪。她几乎是冲上去就想撕烂唐雨的嘴,却被老翁和月息死死拦住。

    气氛僵硬而沉默。

    最终,还是老翁率先松口,无奈道:“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话既至此,月楹自然也不好继续和一个话都说不出口的人置气。

    众人再次启程。山路变陡到,常人需手脚并用攀爬的程度,轮椅彻底变得无用。老翁只得将唐雨背起,用厚布牢牢绑紧。

    好在他内力浑厚、根基扎实,哪怕背着伤者翻山越岭,脚下依旧稳如磐石。

    唐雨恢复几分精神,打量起四周。

    南月山林潮湿阴冷,雾气不散,按理说是蛇虫滋生之地,理应步步危机。

    可沿途却静得诡异。

    不仅草丛没有窸窣声,枝叶也无惊鸟飞雀的踪影,仿佛所有活物都有意避开此处。

    待翻过这段最险的山脊,前方是一片平缓却阴湿的密林。

    进入密林,雾气陡然变浓,以至连周遭几步外的人影,都变得模糊,更别说要分辨前路。

    可这些南月人却走得极稳,丝毫未歇,似乎对这片林中的每一个方位都了如指掌。

    随着深入,雾渐渐连周围光线都一并吞食。

    唐雨的世界,霎时陷入一片漆黑,加之不断侵蚀理智的疼痛,让她无法判断自己如今是切实的活着,还是已经沉入某个潮湿的梦魇之中。

    她开始生出难言的恐惧。

    会不会,自己永远被关去那逼仄狭小的血池中,与黑暗和蛊虫为生?

    会不会,如月楹所言,世间自此再无唐雨,只剩无悲无喜的“月绮梦”?

    在纷杂的思绪中,心跳带着剧痛翻涌上胸口,令她的呼吸都显得漫长而挣扎。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起一个人。

    一个双目失明后,即便身处黑暗,遇见危机,却从未露出半分惧意的人。

    就好像,他不曾慌乱,也不曾害怕。

    真的能不害怕吗?

    又或者是习惯了独自坚强,习惯去对抗来临的未知。

    唐雨极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为谢行征,或许是为她自己。

    但心底那点被黑暗压出的恐惧,却因想起他,真慢慢淡了。

    火折点燃油灯的噼啪声,将唐雨从恍惚中扯了回来。

    甬道深处吹出潮湿而阴冷的风,灯盏的火苗随之欢快晃动,照亮四周黏腻诡谲的环境。

    这是个多年无人踏足之地,石壁上覆着层阴湿青苔。

    可在这天然的山体纹理中,还是能看出些当年人为凿刻的痕迹。比如隐藏在青苔下,那些畸形扭曲的浮绘,似蛇非蛇、似蛊非蛊,因岁月侵蚀而模糊难辨。

    因为已入南月圣地,月楹让背着唐雨的木老走在最前开路。

    与外头山林被吞噬殆尽的生机不同,此处洞窟却“热闹”非凡。

    越往里走,石壁与缝隙里虫影越多,甚至有无数颜色艳丽的毒蛇盘绕,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令人毛骨悚然。

    好在,它们全都不敢靠近,只在远处虎视眈眈。

    唐雨明白,这是她身上的血在发挥作用。

    走了不知多久,久到她意识再度开始涣散,木老才终于在某处停住了。

    她吃力抬眼,隐约看见前方,似乎是一堵巨大的石门。

    之所以无法确认,是因为石门前,仿佛悬着一团黑雾,遮住了视线,叫人看不真切。

    “开门。”月楹轻轻抬手,吩咐一名影卫上前。

    由他接过老翁背上的唐雨,抱着踩进那片黑雾之中。

    原本,唐雨连眼皮都懒得睁开。可却突然听见,那人喉咙里竟发出些痛苦而压抑的哀鸣。

    好奇睁眼,才发现,她们所踏入的,根本不是什么黑雾。

    那是由无数黑色小虫组成,守卫在石门前的蛊。

    它们虽不袭击唐雨,还臣服似地避开她的身子。可抱着她的影卫却没有那个本事,一些胆大的虫子早已试探着上前,在他裸露的手腕、颈侧,张口啃噬。

    黑虫咬穿皮肤,就像黑墨滴入水中,沿着血管钻入他的身体。

    影卫的皮肤很快浮出一层青黑的纹路,痛得他浑身抽搐。

    可他竟没有后退。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强撑着抬手,将一把暗纹密钥插入石门中央的凹陷。

    “咔——”

    尘封多年的石锁应声而动。

    下一瞬,本来死寂的石门仿佛被唤醒一般,开始震颤,缓慢开启。

    而那影卫也再支撑不住,像堆空了肉的皮囊般轰然倒地。

    唐雨也随之摔落,身体重重砸在地上,还滚了两圈。

    五脏六腑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喷出一大口鲜血。耳边嗡鸣不止,眼前一片星星点点地发黑。

    好半晌后,她才终于勉强能聚焦视线。

    而映入眼帘的,是记忆深处,她曾刻意忘却,又无比熟悉的——

    万蛊血池。

新书推荐: [网王]结婚以后 成为阴郁男主异能后 未竟的告白 我就是恶毒,不服受着 春告草 为她沉沦【强取豪夺】 重生后逆徒为我火葬场[女师男徒] 医女她,易容伪装被发现! 怪谈降临,我写的小说成了真 云上邮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