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问我想做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皇帝想做什么?”
兰花树下,纯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初秋还有些燥热,哪怕是夜晚,隋瑛的鼻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纵然如此,仍是不依不饶追在许厌后面说着。
“你一个罪臣之子,能攀上我是你三生有幸!听说你如今的成就还是靠你夫人得来的呢。”隋瑛冷笑,“虽说我向来瞧不起她那样的妇人,但你更令人觉得恶心。”
许厌双拳攥紧,咬牙忍住自己的脾气,紧接着,隋瑛继续冷嘲热讽:“都已经靠着一个女人爬上这个位置,靠着一个女人封侯拜将了,怎么,如今再靠一个女人,就受不了了?装什么呢?今日原本是个好日子,你却忽然跟我说,你不愿成婚了……”
许厌压抑着,低声道:“我说了,我夫人不喜欢这样。”
“究竟是你夫人不喜欢,还是你摇摆不定……还是,你本就这么怂啊。”隋瑛双手抱胸,向前走几步靠在树干上,眼睛盯着他。
“怂到皇帝下旨时不敢说一声不肯,而现如今想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功名,也不敢自己去担负这个责任,反而来找我,让我说不嫁,替你担了这个罪。”
“许厌,你真是好样的。”
许厌张张嘴,说了一句什么
但声音着实小得可怜,李孤玉听不清。
况且此时秦淞还在旁边。
屋顶上,李孤玉小心翼翼冒头,望着树下那两个人影,颇为不解:“烟花刚放完,他们怎么就回来了?”
秦淞不是说什么宾客齐聚,许厌不会这么早回来吗?
李孤玉望向一旁靠在瓦片上的秦淞,瞪着他。
秦淞悠哉道:“你听啊,肯定是你夫君惹的祸呗,不知道趁这个时候打好关系,偏要说这么不合时宜的话。”
李孤玉有些脸热。
许厌的为人处事之道,向来是他教导的,如今看见许厌这样,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尽管是迟早要和离的,可谁都知道许厌是她的夫君,她的面也一并丢了去。
真糟糕。
“是他学艺不精。平日里,我都是言传身教的。”李孤玉解释。
秦淞偏头看向她,问:“言传身教?如何言传……如何身教?”
李孤玉以为他是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就是……”
刚准备解释。
秦淞忽然一侧身,握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拉。
被他拉过去之时,他的手也挪到了腕上,将那只手按在瓦上。
瓦片惊出一声响。
“有人?”许厌的声音传来。
李孤玉埋着头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了,偏偏此时,秦淞压在她身后,坏心眼地咬了她后颈一口。
夜色如墨,瓦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
“嘘……”秦淞的声音随着湿热的触感落在耳边,他的唇正贴着她耳畔,灼热的吐息烫得她心口发颤,“别出声,就不会被发现。”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隋瑛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我与你说正事,你就这般?给我回来!”
房顶太高,视觉差下,下面的人看不见他们。
但李孤玉只许微微仰头,便能看见下面的情形。
隋瑛正抓着许厌的后衣领,把他拉回了树下,“你今日若不给我个解释,就别想走!你夫人若发现了我在这里,我就说是你……”
“你简直不可理喻!”
此时此刻,许厌心里忽的想念自己的夫人。
她是那般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也就是偶尔会耍些小姐脾气,那也的确是他的错。
这隋瑛,不过叫她帮忙与陛下说情,便不乐意了,不乐意就算了,他想其他的办法就是,她偏偏还要跟他到府里,怎么说都不肯走。
要说隋瑛是真看上他,不可能的,他还有些自知之明。
隋家早先跟着太祖皇帝打拼天下,虽说不知为何自朝代建立初便隐退,后代也都远离朝堂,但也名声在外,是个大家族。
就如隋瑛所说,他是个靠女人上来的,故隋瑛不可能看上他。
可也是因为隋瑛这样的身份,他才想到找隋瑛帮忙。
陛下可能会对他发大火,可对隋瑛不可能。
陛下现在可是捧着隋瑛的。
“你不愿就算了,懒得再跟你讲,你快出去!”许厌将隋瑛往外推。
隋瑛反抓住他手腕把他甩开:“你简直叫人恶心,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隶吗?自小没人这么对过我!你凭什么这样!我就想知道,你让我给你背锅,究竟是存着什么心思……”
隋瑛拔高的声音传入耳膜。
李孤玉本认真听着,这时忽然感觉颈后又一痛,还伴随着一丝奇怪的感觉,有些酥麻。
“……”愣怔片刻,她反应过来,恨得牙痒痒,指尖蜷缩,几乎要把瓦片捏碎。
他的舌尖慢条斯理地舔过方才咬出的齿痕,而指尖已经再次挑开她腰上系带,探入她松散的衣襟。
“屋顶这么高,他们看不见的。”他慢悠悠道,“你在抖,很紧张吗?”
李孤玉压抑着呼吸。
抖吗?她也不知道,她都没发觉自己在抖。
她夫君与另一人争吵的声音,就在三尺之内,而她居然正被另一个男人,压在屋顶上轻薄。
她只感觉到心脏狂跳。
她甚至都有一瞬间,担心心跳声被他们听了去。
真是荒谬。
而更荒谬的是。
当他的手探入衣襟,隔着一层里衣摸到她腰肢时,她竟感到了一丝欢愉。
心脏的跳动不正常,她的感受亦不正常。
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她怎么会……她怎么能,对夫君以外的男人产生那样的……感觉?
“有一颗痣。”就在李孤玉陷入恐慌之时,秦淞忽然又说话了。
说话之时,手将她衣襟一拉,笑着补充:“你的肩上,有一颗痣呢。”
随着他拉衣襟的动作,圆肩上的痣也完全展露出来。
李孤玉咬住下唇:“……冷。”
他反问:“那你额上的汗是什么?”
“……”
听她沉默,秦淞得逞般低笑一声,拇指按在那颗痣上打着圈。
夜风灌入松散的衣襟,激得李孤玉颤栗,她不受控,猛地挣扎了一下。
紧接着,砖瓦碎裂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院中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这回听见了吧?!”许厌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然后脚步声由远及近,“究竟是谁在那里,出来!”
李孤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秦淞却不慌不忙,竟是趁机将她翻过来,顶开她双膝,玄色衣袍与紫藤色的罗裙在瓦上纠缠。
李孤玉惊恐万分,眼尾都染上了红,呼吸更是紊乱。
脚步声还在逼近,而秦淞的掌心已经覆上她的心口,正低语戏谑着无关紧要的话:“方才就感觉到了,你的心跳得真快。”
他的指尖隔着衣料描摹心脏的轮廓。
李孤玉眼前模糊一片,眼泪差点掉出来,被她极其有自制力地憋了回去,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不出声,呼吸也压着,关节处都留下了一排齿痕。
“放松。”秦淞的唇齿摩挲着她耳廓,“不会发现的。”
而接下来,底下爆发的争吵印证了他的话。
“许厌你少在那里转移话题——行,你不是要抗旨吗,不是要跟陛下说,你不成婚了吗?!好啊,你这就跟我一起去皇宫,这责任要担一起担!”
“隋瑛你是不是有病!”
“我不管,你跟我去皇宫,我们去陛下面前说清楚……”
随着忽然激烈爆发的争吵,脚步声逐渐远去。
李孤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秦淞却还趁机扯开她的衣领,湿热的吻落在锁骨上,一下又一下,啃咬着,吸吮着,衣襟内那只手已经探到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都紧紧禁锢在怀里。
“秦淞……”周遭再次安静下来,李孤玉心头的慌乱终于褪去,她松开了口,手掌心向前,抵着他肩膀将他推开。
看着他的脸,心口却涌出另一种情绪。
她鼻头一酸,再次斥他:“你混蛋。”
夜风掠过檐角,一串铜铃被惊动,叮铃响着。
秦淞未置一词。
默然半晌,他再次俯身下来,带着惩罚的意味,牙齿磕破她下唇,血腥味瞬间蔓延。
不该如此的。李孤玉想。不该如此,不该纵容他如此。
母亲曾教诲过的……
母亲……
——
“今日为何与表兄共食甜瓜?”
那时,她七岁。
面对母亲的质问,她懵懂道:“阿兄分我一半,是阿兄的心意,不能拒绝。”
“糊涂!”于是,母亲的戒尺狠狠落在她掌心,“古有乐府诗云,郎食瓜蒂苦,妾食瓜瓤甜。同食一瓜,便是同衾共枕之兆!”
母亲这么说着。
可她只记得瓜瓤沁甜的汁水,以及表兄一起与她埋下瓜籽时无邪的笑,她并不觉有何不对,这样高兴,心里头也泛甜。
“……妇人贞静为要,行不回头,笑不露齿……”
“莫怪母亲严厉,你可知,若失了贞洁,那沉塘石落在脊背,可比这疼千万倍!”
七岁的李孤玉不明白母亲为何气愤,更不明白母亲讲的那些话,只是怕疼,故默默遵守。
现在的李孤玉,也不明白。
因为当秦淞的手探入裙裾时,她惊恐发现,身体正在背叛她的意志。胸腔中擂鼓作响,仿佛是两个小人在打架。
她忽然想明白了另一件事,想明白了,原来,甜的从来不是瓜,是不该有的妄念。
而令人血液沸腾,身不由己的,不是这一丝甜意。
而是在囿于一隅的俗世陈规中,也是在这一成不变的阶级固化中,那踏出一步便可触碰的禁果,与变数。
月光洒在屋檐之上,夜风拂来,卷起裙摆,庭院里的花儿也被吹掉几株,飘落在房顶。她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将脸埋进他肩窝里,压抑着一声声细碎的呜咽。
今日的月光格外明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秦淞终于放开她时,她的罗裙已皱得不成样子。
他明目张胆将她抱到庭院里,慢条斯理替她系好衣带。
她正用发红的眼睛瞪着他。
秦淞若无其事拍拍她衣裙,好笑道:“这么看我做什么?又没到最后一步。”
李孤玉登时怒了:“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
秦淞抱臂笑道:“现在是晚上了,又不妨事。”
“……”
罢了。
想来他也是不敢。
今日之事……就当做被狗咬了一通,只要她不说,也没人知道。
“行啦行啦,你今日走得这么快……那你要给你族亲的信,是不给了,还是重写一封?”秦淞识趣的转移话题,讨好一般,拂去李孤玉肩上落花,“我可以帮你直接送去李府呀。”
“不送了。”李孤玉看了看四周,眼神落在地上浅浅的脚印上,是许厌与隋瑛的。
秦淞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兀自说道:“真不想和离了?那我往后都得偷偷来找你了啊,真麻烦……”
李孤玉不想再与他谈这些,冷冷瞥他一眼:“随你。”
而后另起话头:“带我回房间,不然让别人看见……你要小心些,我那儿有人看守着的。”
“你尽管放心我。”秦淞还是一如既往自信不疑。
他拉上李孤玉,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全程李孤玉都乖乖跟着他的节奏去走,没有反抗。
自方才察觉到不对,李孤玉的心绪便十分复杂。
她心中排斥秦淞的靠近,她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她被夫君触碰到了底线要和离,可毕竟如今他们还是夫妻,而她竟然就这般,在还是夫人时,被秦淞占了便宜。
且她的身体竟没有抗拒。
亏得没被发现,不然就算和离,也该是她的问题了,是她被休,这与她主动和离是不一样的。
李孤玉望着他的手,脑海中不断浮现屋顶上那些画面,此时,他们已到了院门附近,秦淞又是那般将她抱了起来。
她紧攥着他衣袖,犹豫片刻,掌心沿着他肩颈,小心翼翼往后,将他环抱住。似乎,他身上的味道,也没那么刺鼻了,好似那腐朽的木桩子,生了枝叶,还开了花。
是淡雅的清香。
是她院子里紫藤树的香味。
他带着她,已借着紫藤树的遮掩绕过守卫。
可在翻入窗户的一刹那,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夫人在里面吗?”
竟是许厌。
可许厌不应该已经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