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救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一盏盏六角灯笼高悬于街边垂枝上,倒映出鎏金之色,灿光曳满京华,明耀如火。

    每个灯笼下面挂着一条绸带,上面的字谜是由大书法家穗禾居士亲手所写,字若银钩铁画,又兼流畅飞逸。

    博文斋门前,八名白衣侍从分列两侧,躬身候客。八人身量齐高,皆头戴高冠,身着白衫,腰别嵌玉,脚蹬礼舄。

    无论是面对衣锦佩玉的达官显贵,还是头戴纶巾的儒家文士,亦或是一袭青衫的布衣书生,白衣侍从皆款款相待,礼数周全,姿态文雅,令人心生舒怡。

    众人见此景,皆心潮澎湃。

    博文斋哪有这等财力,这排场倒像是江南韩家的作派。韩家将在今夜展出赵大家真迹的传言,想必是真的。

    霍思修站于门前,“在下霍思修。”

    白衣侍从躬身递回名帖,笑若春风,“原来是霍大人,您的位子在一楼西侧二十八号位。”

    与霍思修同行的还有翰林院的几位同侪,在他身边依次坐下。

    大堂长阔,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正中立起一座高台,宾座环绕其外。高台上方悬六盏明灯,如扶摇光华,亮如昼光。

    落坐之后,霍思修也不说话,只顾着四处张望。

    一位同侪好奇问道:“霍兄在找人?”

    霍思修面色不太自然,挤了个笑容,“啊……是啊,有位朋友说会来,却没有见到。”

    “别着急,再等一等。”同侪感叹,“今日这赏鉴大会来的人可真多,我久居京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盛会。”

    霍思修心事重重,随意应了两句。

    约过半刻,一群白衣侍从鱼贯而入,奉上清甜甘爽的梅子酒。

    一位侍从一边斟酒,一边笑道:“霍大人,这酒名唤残红酒,取自大人的诗作“瓮底梅子褪残红”。我家家主久慕大人才名,希望大人喜欢。”

    霍思修怔然一瞬。

    察觉白衣侍从的视线落在他的右后方,霍思修陡然一震,肩膀微僵,眼角余光扫过去,那里坐着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腰宽体阔,皮肤黢黑,满脸横肉。

    此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程五,也是今夜他要等的人。

    高台之上,锣声敲响。戌时三刻,赏鉴大会正式开始。

    — —  — —

    刑部衙署与博文斋仅一街之隔。

    外面高声笑语,不时地传入衙署之中,勾得人心痒难耐。

    余滨将案头的卷宗推至一边,倚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听着这喧闹声,他心头很不是个滋味儿。那边是花团锦簇,人声鼎沸,自己这里却是寒夜孤冷,寂寥凄清。

    这么多年,他日日在上官面前伏低做小,奴颜婢膝,才换得这郎中之位。昨日众人相约,他何尝不想去博文斋,可是偏偏席尚书将公廨轮值这苦差事儿扔给了他。

    突然,外有叩门。

    “谁?”

    “大人,您让凌云楼送的香酥鹌鹑到了。”

    房门打开,余滨张大了嘴,“景兄?”

    门外,景随一袭锦袍,淡笑而立。

    凌云楼的小厮忙解释,今日景随与余滨都不约而同要了香酥鹌鹑,可是今夜恰巧只剩最后一份,凌云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余滨闻言,大惊失色,颔首道:“愚仆鲁钝,区区食物,让给景大人便好,何至于让景大人亲自来解释。”

    景随忙摆手笑笑,不以为意道:“弟听说是余兄,一时兴起,想着佳肴难分,不如与余兄一起把酒共饮,岂不更美?”

    “这,这……”,余滨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景兄快请进。”

    二人把酒言欢,相见恨晚。

    “今日能与贤弟相交,是你我的缘分,哥哥心中欢喜得紧。”

    景随再斟一杯,“余兄一身才华,只在刑部做个郎中,实在埋没。”

    余滨仰头饮尽,“若得贤弟帮助,为兄这苦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忽觉头昏目眩,眼前景物成了一道道重叠的虚影,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景随飞快地扶住他,从他腰间摸出一把环形铁钥,藏于食盒夹层。

    前一夜,苏叶给他们六人各自布置了任务。

    今夜,他的任务,便是拿到铁钥。

    关押任知宜的牢锁是由特殊形制的模具打造,铁钥由每日轮值的刑部官员随身保管,且非一时半刻可配成。

    景随搀着余滨虚软的身子坐到交椅上,手臂支在桌上,作扶额状。

    做好这一切,景随打开门。

    “进来吧。”

    门口守卫朝里面望了一眼,看到余滨的背影,一切如常。

    凌云楼的两个小厮进来将食盒带走,退出房门之际,二人抬头,朝景随点了点头。

    两个“小厮”,一个是唐橘,一个是宝珠。

    夜色深幽,景随目送二人远走,眼神中暗色翻涌。

    后日辰时,便是知宜行刑之期。

    按照苏叶所说,刑部将所有人手布置在关押知宜的牢房四周,即使拿到牢门的铁钥,也不能顺利将她救出。

    惟一的办法,是“调虎离山”,于生死绝境处寻一线生机。

    灯烛摇曳,他执盏贴唇,“余兄,再敬你一杯。”

    — —  — —

    月色昏明,树影重重,掩于深浓夜色之中。

    黑色披风下,一只苍老的手掌伸出来,露出刑部的通行腰牌。守卫看过,立刻打开狱门,放他们一行四人进去。

    钟黎走在最前面,步履沉稳,不疾不徐,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后面跟着千金药堂的疯老汉和两个年轻男子。

    刑部暗狱分上下两层,关押陶贵的地方在下层近阶之处。

    四人沿着昏暗的狱道,向下走去。

    钟黎回头,瞥了一眼后面的两个年轻男子,“他们就是你请的高手?”

    “是。”

    很快,四人行至一间牢房前。

    里面的人头发散着,蓬乱而毛糙,面部黢黑,脊背佝偻,蜷缩着坐在墙角里。

    “陶贵。”

    钟黎摘掉斗笠,露出真容。

    牢房里的陶贵若有所动,双目无神地望了他一眼,又回到茫然呆滞的状态。

    狱卒将人带出,拿出倒刺的刑鞭,朝地上狠狠地抽了两下。

    陶贵听到这个声音,身子剧烈抖颤,嘴唇翕动两下。

    “你说什么?” 疯老汉靠近过去,想听清楚他说的话。

    就在他欺身的一刹那,陶贵双眸陡然一锐,右手穿过胁下间隙,一把攫住疯老汉的手腕,拉到身前。

    指如利爪,锁扣咽喉,尖长的指甲扎入皮肉中,凝出细小的血珠。

    陶贵朝着钟黎喊道:“放我出去,否则我杀了他。”

    “你杀吧。反正他又不是我的人。”钟黎笑了笑,缓缓退后两步,神情自若地看着眼前一切。

    “你什么意思?”陶贵大惊。

    紧接着,数十名狱卫突然现身,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邢老头儿,你一个腌臜卑贱之人,敢跟我玩儿心计!”钟黎望着疯老汉嗤笑,“你一早就知道当年追杀你们的人不是陶贵,却故意引我带你进刑部大狱,想要救他?真是可笑!”

    “真的是你!”邢老汉满面胀得青紫,神情激狂,“你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害死我儿子?”

    钟黎得意地笑了笑,“等你进了棺材,我就告诉你。”

    钟黎指着两个年轻男子,“这两人的举止、步态,一看就是受过严格训练之人,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江湖草莽。你老实地告诉我,你幕后之人究竟是何卢,还是太子?我听完后,或许会发发善心,给你留个全尸。”

    被人识穿身份,两个年轻男子摘下斗笠,露出真容。

    一个是林七,一个是林九。

    他们二话不说,面无表情地抽出腰间软剑,寒光凛凛,煞气逼人。

    刀光剑影,短兵相接。

    陶贵望着眼前的情势,微微眯起眼。

    邢老汉被他箍着喉,寻得一丝喘息,立刻低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从那边绕出去,找机会逃。”

    陶贵兀自犹疑不定,站着不动。

    剑雨刀风之中,林七突然一跃,背抵石墙,缓缓从喉咙处掏出一枚肠衣包裹的小铁球,朝地上猛地一掷。

    轰地一声,小铁球炸开。

    剧烈的爆炸声令整个牢房震颤,浓烟滚滚,夹杂着刺鼻的气味。

    一时之间,刑部大狱乱成一片。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被关押的犯人群情汹涌,发疯似地捶打着牢门。

    陶贵扔下邢老汉,从暗阶趁乱逃了出去,林七、林九紧跟上去。

    钟黎看见,一边剧烈地咳着,一边高喊道:“有人劫狱,速追!”

    — —  — —

    任知宜被爆炸声惊醒。

    一个低低的,熟悉的声音自牢房外发出。

    “小姐,小姐……”

    任知宜起身,缓缓走到牢门前,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宝珠和唐橘,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幻影。

    直到看见唐橘利落地开锁,她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你们怎么进来的?”

    唐橘一边解释,一边手上动作不停,“有人越狱,眼下刑部的大部分狱卫都被调去追击逃犯,现在外面守卫空虚,咱们换上衣服,趁乱逃。”

    “小姐,你身体还好吗?”宝珠望着任知宜风吹即倒的羸弱样子,一脸担心。

    任知宜冲她虚弱一笑:“放心。”

    “咔嗒!”

    唐橘惊喜道:“锁开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整齐的踏步声,矫健沉着而富有力量。

    “有人来了。”任知宜面色一变,急忙道:“将铁药重新锁回去,往西走第二间牢房那里有一个死角,去那里躲着。”

    她们刚离开,来人即到,前后不过毫息之差。

    任知宜呼吸微滞,冷冷地望着前方。

    昏暗的烛火映照出来人的脸庞,是禁军统领,莫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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