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回笼,向欢试探的睁了睁眼,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头上和身上感觉分别压着两块千斤重的大石头。
挣扎了一番后体力耗尽还是没能起来,她干脆自我放弃似的躺了一会,身下不容忽视的热源传来,让她一下子又清醒过来。
自己不是趴在冰冷的雪地上,而是人的身上。
在意识到当下的情况后,向欢再次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下面的人身上爬起来。
两声轻响落在雪地上,宋辞砚紧闭着双眼倘开着手,躺在白色的雪布上一动也不动,原来刚才压在她身上的石头是他的胳膊。
向欢跪在他旁边,周围散落着零七八落的装备,一张雪板插在不远处的小雪堆上,另一张不知所踪。
男生胳膊滑落的瞬间,向欢的思绪就已被漫天的白雪堵塞,一阵耳鸣,世界静悄悄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叠放,直到和四年前那三具身体重合。
冰冷的,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躺在那,像是到人间最恐怖的炼狱。
一滴误入寒风带着热气的泪珠滑下,向欢肢体开始僵硬,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去探男生鼻尖的气息。
温热夹杂着湿气的气息扑散在手指上的细胞,紧绷的弦一下松开,向欢软了身子,跪坐了下来。
然后她慌乱的用双手去捧男生的脸,急促在他脸上拍了拍,“宋辞砚?宋辞砚?”她抬起头看向周围,一个人一处建筑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接连着起伏的树丛,连方向都辨别不清。
宋辞砚没有反应,男生的鼻梁挺直,唇角无意识的抿着,褪去了平日里的锋芒,整张脸柔和了许多。
向欢挺起身弯下腰,咬着牙费力的将男生扶起来,把他的肩膀靠在自己怀里。
她一只手不断的拍着男生的脸颊,另一只手依然覆在上面另一旁的面颊上,给他保着暖。
空旷的雪地里不断的回□□孩带着颤泣的声音,“没事的,没事的,宋辞砚你醒醒。”
越到后面声音连带着身体越发颤抖,声调里渐渐染上了哭腔,“都怪我,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你不会死的。”
向欢开始挪动身子想将男生背起来,但是男女体型上的差距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但她依然坚持着,就在向欢欣喜着男生的半个身搭在了她的背上时,一声轻笑在周围安静的环境里无限放大。
向欢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长久时间处于寒冷的环境下,她的体温一直在慢慢下降。但是又一声响起,加上来自背上的微微颤动。
这根本就不是幻觉!而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向欢气得不行,双手向后推了一把,然后转过身就看见男生双手反撑在雪地上,弯着眼,嘴角上扬看着她笑。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宋辞砚故作思考的回,“大概在你从我身上爬起来的时候?”
“你,你。”向欢气的话都说不出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就走。
“欸欸欸。”宋辞砚见人生气了,连忙起身追上去。
手臂被人拉住,向欢扭头看向他。“逗你呢,我发现你这人特……”话还没说完,就被女生厉声打断.
“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你知道不知道我以为你快死了。”向欢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要往前走。
女生愤怒夹杂着恐惧的眼神让宋辞砚神情一怔。
结果因为刚刚太使劲,蹲的时间长,向欢才向前走了一小步,膝盖不受控的弯了下去,宋辞砚从后面抓过女生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身上。
“错了错了,我错了,我道歉行不行。”
四周一片了无人烟,也不知道他们是从雪道上滚到哪里了。
刚才一番拉扯过后,向欢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好像并不是很保暖,像是在一堵没有缝隙的墙后,虽然外面的寒风吹不进来,但是寒气渗透过墙面缝隙,然后蔓延侵蚀至全身。
向欢站在原地双手抱着身子,宋辞砚向远处望,心里判断着方向。他一转过头就看见向欢慢慢的蹲下将自己蜷缩起来。
“怎么了?”
向欢如实说,“没事,就是有点冷。”
早在向欢醒来的时候她就试过手机,这里毫无意外的没有信号。他们昏迷了没多久,如果等着身边的朋友发现两人不见了再来救援的可能性很不稳定。
“走吧。”
向欢蹲着低着头整个人像一个小毛球,“去哪?”
“脑子冻傻了?当然是回去。”
向欢此时也没有心情在和他逞口舌之快,她慢慢站起来,身体有些发抖。“我的意思是我们往哪走?”
宋辞砚抬头往山上看了眼,“往上面走吧,要是刚才滚得不远,我们应该离滑雪起点挺近的。”
“哦。”向欢往上面看了眼,除了一片的松木就是一片白,希望他们没滚多远吧。
向欢本来还想去把滑雪板带上,宋辞砚略带嫌弃,“你要是嫌我们走的太快,你就带上。”
最终向欢只能放弃这个想法了,也不知道一个滑雪板要多少钱。比起钱那终归还是命大一点。
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有上山的路,脚踩在十几厘米深的雪里再拔出来,向欢实在是走不动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她坚持走了一段距离后,双腿如同注满了铅,笨重的根本抬不起来。
“宋辞砚。”
“嗯。”
“我有点累了。”说是有点累,其实已经是体力的极限了。
宋辞砚原本走在她前面,听见她的话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她。
女生抱着自己的身子,面色惨白,像是随时将要倒下的样子,他拧起眉,然后一步走近伸手去扒她的衣服。
向欢的意识有些模模糊糊,也未察觉男女这样的行为很是不妥。
她伸出手想要去阻止人的动作,含含糊糊的说,“我好冷,别脱我衣服。”
手上软绵绵的力气根本不敌男生,滑雪服被拉开,露出里面的保暖服。
宋辞砚拿手试探下了厚度,脸上骤然阴沉,然后接着气笑了一声。
女生此时还在纠结他把手伸进了她衣服里,呐呐的说着不可以。
“冻死你算了。”宋辞砚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快速没有丝毫停顿的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把自己的羽绒马甲脱下来开始往女生身上套。
身体的温度开始不再流失,但冻了这么久,本来就没多少热量,羽绒上带着男生身体的温度,减缓了不少寒冷。
身子开始回暖,宋辞砚帮她把外罩拉好,再理好衣襟,严丝密封。
时不时的风呼呼刮过,雪在脚下铺成一片无垠的白,天与地的界限被风雪揉成模糊的淡蓝,宋辞砚背着向欢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山上走。
向欢不想拖累他,如果他先上去了,自己获救的希望也大些,“要不你先走吧,你到了上面就喊人来接我。”
“闭嘴。”
他怎么这么凶,向欢想,头埋在男生的肩颈又缩了缩。
宋辞砚身体一个僵硬,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走着。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害你跟我一起滚下来,现在还要把衣服给我。”要不是她,他也不会现在还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在这个没有尽头的地方艰难的行走,想到这,像是人身体的本能,害怕人直接把自己扔下来,于是环着脖子的手又缩紧了几分。
宋辞砚被人的动作惹的恼火,“安分一点。”男生将背后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脚下依旧稳健有力。“谁叫我倒霉。”
他顶了顶腮,一股麻意传来。“说真的,没想到你手劲还挺大,要是早知道,我就不装晕了,白挨你这么多下。”
向欢往前伸了伸脖子,看到男生到现在两侧脸颊上都留着红晕,还能看到上面淡淡的指痕,她抿了抿嘴心里涌上愧疚。
感受到背上人的动作,宋辞砚还配合似的偏了偏头,“看到了没?现在还疼着。”
向欢又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宋辞砚被逗笑了,“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光嘴上说不行动,是不是我打你一拳说声对不起就算了。”
“那要不……你打回来?”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像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能挨得住。
雪花顺着衣料的纹路轻轻栖落,又被偶尔扬起的动作抖成细碎的星点。远处的缆车在雪雾里只剩一个移动的黑点,风吹过,带着冰碴掠过耳畔,在两人的肩头处绕出一道温柔的弧度。
“那还是算了。”宋辞砚叹了一口气,“看在你为我哭了的份上算你还有点良心。”
一股燥热涌上来,向欢反驳,“没哭。”
宋辞砚偏头看了眼背上的人,算了不和小骗子计较。
脚下的雪被踩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整个世界的声响都被这无垠的白过滤的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像是没完没了了,“要是我不行了,你就别管我了,把衣服穿回去,你肯定能走出去的。”雪粒落在向欢的睫毛上。羽绒衣的保暖效果好,但好像只暖了身体,人的脑袋像是冻傻了。
宋辞砚觉得要是真有这个可能,也是自己先比她不行。
向欢是真觉得自己很冷,意识模模糊糊的,嘴里说的话好像已经不经过大脑了。她的身子本来就是过凉体质,到了冬天只要稍微少穿一点,就会被冻感冒,接着就是一连好几天的高烧。但就连这个她都从来没有请过三天以上的假期。
“我不能请假的,请假要扣工资,我不能被扣工资。”
宋辞砚不知道她在胡乱说着什么。,但也还是应和着,“扣工资会怎么办。”
“当然是没有钱了,笨蛋。”
宋辞砚决定暂时不理这个神智不清的女人了。
“妹妹上学要用很多钱的,以后她还要去读最好的大学,我听陈佳恩说,大学的生活费要很多呢。”
“你有个妹妹?”
“对啊,是不是很羡慕我,我妹妹对我最好了。”
“她肯定对你好,毕竟有你这个姐姐她才有书读。”男生这话里像是带着丝明晃的讥讽。
向欢小声的反驳了一句,“才不是呢。”回应的是男生的一句嗤笑。
脚下的雪地被踩出深凹的脚印,没等第二只脚踏上,向欢又开始了,这次像是在很认真的交代着。
“宋辞砚。”
现在能说话证明人应该还没事。“嗯,听着呢。”
“你以后不要再和你爸吵架了,你爸这么凶,万一哪天给你打死了怎么办。”像是真的很为他伤心一样,声音都有些呜咽。
“打死就算了。”
向欢不搭他的话,自顾自的说着,“老是这也有伤、那也有伤,自己又不知道处理好。妹妹说她们现在都不喜欢有疤的男生了,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脸,万一以后都没人要你了。”说玩手又在男生脸上扇了一下,不过这次是软绵绵的。
“还有你要多留点心眼,身边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要全相信,人都会为自己的利益做出不好的事的,你听到了没。”
天地间被一种极致的静包裹着,静到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胸腔里的闷响,能数清背上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
所以你也是这样吗?
向欢一说完就没声了,宋辞砚停下来看了眼她的状态,确认是人说累睡过去了才又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不再是无尽的雪地,松树错落的分布在小雪丘上。深绿色的枝桠上坠着一根根冰凌。
背上的人恢复了清醒后,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一醒来就不记得自己喝醉时说过的话了。
但是向欢没喝醉过的,也就刚好被冻到没意识出了这样一桩糗事
“宋辞砚你快看。”向欢的手在男生的肩头上拍了拍,另一只手指着前面不远处。
宋词砚抬头顺着向欢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风卷起雪花,在只有白和蓝的底色空间里,两棵硕大的美人松像古老的守护者,安静的屹立在雪中,枝桠向天空舒展着,绿盘托着蓬松的雪团,缀着飘动的朱砂色。
“这是许愿树吗?”向欢看着那满树的红飘带惊讶的说。
两人来到被围起来的雪松门外,宋辞砚将人放下,向欢锤了两下腿,又在原地剁了两下。
背了人一路的宋辞砚看着她,嘴角提起一抹嘲讽,转头看向紧闭的门口。“你运气挺背,今天刚好不开门。”
这里是云山的一处景点,由于维护古松的工作,每个星期二和星期五是不开门的。
向欢没在意男生语气中的讥讽,环视了一下周围,又踮起脚往里面看,“所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许愿树吧。”
人们许愿祈福是时候就会挂红飘带,在小木牌上写下愿望然后挂到树上。
“你干什么?”宋辞砚皱着眉看着旁边的人十指交叠,抵在眉心。
“许愿啊,来都来了,你看我们误打误撞的来到这里,就说明有缘分,今天许的愿一定很灵。”
宋辞砚忽然没出声了,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忽然嗤地笑出半声,眼梢斜斜挑着,目光重新扫过向欢的脸。
“你确定要在这许愿?”
“这怎么了?”向欢露出一个清纯无辜的表情。
宋辞砚盯着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物件,半晌才悠悠的开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向欢当然不知道,所以睁着眼看见他一字一句说:“这两棵松叫缠枝松,又名爱情松,相传只要两个相爱的人到这里一起许下愿望,就能一直在一起,雪白头。”
宋辞砚见人的眼睛慢慢睁圆,接着说,“在这里许愿?你想谁和你一起许?”
向欢原本的小脸被风雪冻得有些红,现在跟是直接像刚秋收的红苹果。她磕磕绊绊的解释,“我,我又不知道。”
宋辞砚像是懒得和人多废话,下巴往旁边一点。门上挂着缠枝松的介绍,人脸大的三个汉子字印在木牌上。
“……”
向欢看见木牌上还写着一句话。
“松枝交,雪为煤,共岁寒。”
原来,两棵松的主干离得很远,而相邻一侧的枝干却能长到相互纠缠,不分彼此。在那里,枝头几乎挂满了绯红。
人们将红牌红绳挂在相交处,希望以后和两颗雪松一样,相爱缠绵,相守百年。
向欢望着里面被围起来的缠枝松,突然想起两人的处境。
“那这里是景点,肯定就有信号的是不是。”说着她就要去拿口袋里的手机。
宋辞砚看着她的动作,好一会直到人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打开正要打电话时,他才慢悠悠的说道。“这里离度假村就十分钟的路程,等你那群朋友从雪场赶到这里来接你,都够你走上十来回了。”
向欢尴尬的手指还悬停在拨号键上,闻言咳了咳嗓子然后把手放下。刚才男生一直背着她,现在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真是出奇,好在她也恢复了一些体力,虽然身上还是很冷,但这足够她走回去了。
果然像男生说的,不多不少,十分钟,两人就到了度假村的村口。一进去,周围两道旁都是卖保暖物品,滑雪用品,还有旅拍商店,各种各样的纪念品。
向欢一直来往都是坐的车,因此打算在手机上导个航跟着走。
一眨眼的功夫,等向欢再抬起头,宋辞砚在一家商铺前不知道买了什么,拿出手机付了钱后提着一个袋子向她走来。
向欢原本想向他说声谢谢,今天她身体不舒服就先回酒店了,等回了京华她再好好感谢他。
话还没出音,向欢就像被定格了一样呆在原地,宋辞砚从袋子里拿出来刚买的东西,那是一条粉色的围巾。
围巾很厚很宽,叠成两层才能带上脖子,向欢的声音咽息在男生拿着围巾,然后双手绕到她的颈后,右手将另一侧松松绕到前面,两种勾着边角往回掖了掖。
最后拇指抵着颈侧,垂眸看了眼呆滞的向欢,然后鼻腔里哼了一声,手指往上一提,围巾被拉上来,一下遮住了向欢的半张脸。
“不许摘。”
面罩在滚下山的时候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向欢的脸其实早就被冻的没什么知觉了,做不出什么表情,只露出依旧澄亮的眼。
围巾质量很好,一下子隔绝的迎面的冷气,感受到脸上的暖意向欢就算想摘,手也不听使唤,身体的本能拉不开围在脖颈上的围巾。
她也没说要摘,干嘛围这么紧。都呼吸不过来了,估计里面还带着对她的不满,所以干脆把她闷死算了。
宋辞砚看她扒拉了两下,顺畅的呼吸了几口后,听见人说,“谢谢,我先回酒店了,等回了京华我请你喝酒。”
别人都是请吃饭,怎么到她这里就是喝酒了。不过宋辞砚也没在意,嗯了一声。
向欢手里拿着手机转过身,跟着导航的提示一路走,终于看到了酒店,原来从度假村村口走到酒店门口这么远。
像是迷路的小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巢一样,向欢的心一下放了下来,在感概自己坚持走到后她转过身去,很是感激的对着跟了自己一路的男生说,”谢谢你呀,我快到酒店门口了,不过我住的套房,房间里还有其他朋友,可能不太方便请你上去了。”
说完她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背了自己一路,还为了她的安全一路跟随,连请人家进去坐坐都不行。
宋辞砚看着她自顾自的说了一通话,知道她在说什么了之后,没忍住嘴角嗤着笑,“没想到你还。”他眼神在她上下扫了两眼。“挺自恋。”
向欢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见男生说完这句话后慢悠悠从她身侧走过,擦身的时候还睨了她一眼。
向欢看着他从身旁走过,也跟着转身,然后就看见男生走进了她住的酒店。
噌的一下反应过来,原来他也住在这个酒店,向欢羞耻的把围巾又拉了上来,然后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看见后面缩成球的人,宋辞砚轻笑了一下,他住在顶层,酒店设有专门的电梯,与普通电梯在不同的方向,进去前,他回过头看见猫着身子要过去的人。
“不好意思,虽然我房间没有其他人,但也不方便请你进去呢。”
电梯金属门缓缓关上,最后的间隙里露出男人不好意思的假笑,还装模做样的对她挥了挥手。
知道他是在调侃她说过的话,向欢脸红的憋着气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