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特镇的小教堂,平时推门便是开阔空间。
但此时,楚绪推开门,面前只有狭窄幽深的砖石甬道,远处光点极其微弱。
楚绪下意识就掏出口袋中的手电筒,拧开开关,惨白光柱提供了微弱的安全感。
1,2,3……
每走一步,她就在心中默数一下。
387,388,389……474,476,475……诶?
楚绪最开始还数得清走了多少步,到后来就彻底混乱,脑中的数字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前头那点微光在视野中逐渐变大,楚绪才得以确定自己并非在原地打转。
越往前走,通道内就越发湿冷,寒意几乎顺着骨头缝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连砖石墙壁上都挂着湿漉漉的水珠。
像是一步一步靠近大海。
甬道尽头是石质的拱形门廊。
楚绪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手指扯着红袍兜帽边缘又往下拽了拽,几乎盖住大半张脸,这才放心进入。
穿过拱形门廊,眼前是个低矮压抑的门厅,层高仅两米,楚绪抬起胳膊就能碰到冰凉的石顶。
空气在此处十分稀薄,楚绪每一次的呼吸都很费劲。
四位穿着同样猩红长袍的人正在门口低声交谈。楚绪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红袍人转向楚绪微微颔首,对楚绪打了个招呼。
楚绪心猛地一沉。
出师不利!
她难道刚进来就要被发现了?
“嗯。”楚绪瓮声瓮气地压着嗓子回答了一声。
红袍人们似乎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很快转过身去。
红袍A:“今晚有……吗?”
楚绪假装不经意,实则竖着耳朵认真倾听,有什么?
她听不明白那个词汇,甚至没法模仿出那人发出的古怪的音节。
红袍B:“有,而且今天这个的血脉特别纯。”
红袍C:“听说才十八岁。”
红袍D:“这有什么,你们之前错过了,前几年有一对兄妹……的,两个都是十二岁。”
红袍B:“好像还有一对十岁的孪生姐弟,前段时间送来的,……也快了吧。”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什么异教徒、什么小孩?胡特镇这么无法无天吗?
红袍人们注意到一旁听墙角的楚绪,换了话题,楚绪只能向门厅深处走去。
楚绪留心着周围环境,沉默地穿过许多昏暗压抑的回廊,每向深处走一步,就越发能闻到藻类植物腐烂发臭的咸腥味道。
里面有人在说话,声音在石质墙壁之间来回穿梭,回音大得听不清真切的内容。
楚绪只知道,这是和莫莉小姐如出一辙的高亢声线。
有了目标,她开始沿声音前行。
直到——
楚绪发觉自己置身于一间高大的教堂内,她不得不把头完全仰起,才能把全貌尽收眼底,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后,楚绪心跳忍不住加速。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前几天凌晨时分,她看到的燃烧教堂的内部。
高大的石壁上镶嵌着一扇扇窄长华丽的花窗,窗外是跳动的红色火苗夹杂着涌动的深蓝色夜晚,红蓝色被花窗折射成光怪陆离的光线,刚好能照亮教堂四下的细节。
顶天立地的牙白色大理石柱有了岁月的古旧,它们仿佛比教堂本身更早地生长在这里,石柱在即将触碰到教堂顶端的时候,又生出怪异且毫无规律的骨刺。
巨大的正厅中央设有一个圆台,侧面矗立着百米高的金色管风琴。
眼前的建筑并不符合任何一个时期的教堂建筑风格,而且由于实在过于高耸,显得比例失衡。
楚绪极力望远,也看不到正厅的尽头。
踏进大厅这一刻,楚绪感到自己过于渺小,有一瞬间她试图全身心皈依万神教,在这座教堂里面匍匐并且供奉自己的余生。
指甲盖狠狠地掐进掌心,疼痛让楚绪回神。
高亢声音还在演讲:“……不是死亡,而是回归……”
“家人们,让我们开始今天的……。”
“Epgoka ftaghu!”
众人在下面低声应和:“Bug wgah'nagl!”
声音汇成海浪,越发激昂。
楚绪站在外围,侧耳倾听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语,丝毫没发现潜在的危险。
整个教堂的人毫无征兆地齐刷刷转向楚绪,他们的脸都隐藏在兜帽后面无法看清,但楚绪知道这些人绝非在散发善意。
面对众人的动作,楚绪身体抖了一下,心如擂鼓。
不好!自己还是被发现了!
她此刻是应该定在原地还是转头就跑?没等做出选择,身后有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
声音轻盈却又有些粘滞。
像两片蹼在地上行走。
楚绪回头,原来自己并非全场的焦点。
她自从进教堂后,一直在自己吓自己。
一个光脚的男孩被左右两个红袍护送,他虽然拥有接近成年人的身高,但骨骼瘦嶙嶙的,赤裸的后背能看到一整条凸起的脊骨连贯如山丘。
众人宛如摩西分海一般,给男孩让出通道。
男孩头发刚被剃过,光溜溜一颗脑袋来回转着,用略微鼓起的大眼睛打量教堂内部。
他脸上并没有恐惧的神情,而是一种呆滞懵懂的空洞。
他一步一步走到四面高台,四周人默契地围上去,摩西的海又重新汇合。
有人自发开始鼓掌,好像他接下来会经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楚绪又听到了刚才在门厅偷听别人谈话时听到的陌生词。
“……gn'th!gn'th!gn'th!”声音从弱到强,直到所有人开始狂呼。
“……gn'th”楚绪小声尝试,她好像也能模仿说出这个音节了,“gn'th”。
模仿的声音越发熟练,但楚绪对这个词的意思仍然毫无头绪。
男孩蹼一样的脚踩进环形水池,登上了正中央的高台,沿途走过的路还留着一块块水脚印。
红袍人纷纷振臂高呼,叫喊声像在十八层地狱中一样沸腾起来,声音里夹杂着嫉妒和羡慕。
楚绪在队伍末尾围观,她眼睁睁看着这群异教徒越发癫狂。
下一步肯定是献祭。
左右两个红袍,一人用大号金属夹把男孩的身体固定住,另一人掏出一把锋利的钢刀。
楚绪心想:果然是准备用这个小男孩献祭邪神。
“张开嘴。”红袍说出了第一句话。
男孩依言张开嘴,红袍粗壮的手指头伸进男孩嘴里,精准地捉住男孩口中红艳艳、活生生的舌头。
然后。
红袍手起刀落把一整条舌头割了下来。
楚绪表情惊恐,忍不住捂嘴。
男孩还没适应失去舌头的境况,有些陌生地看着红袍手里的肉团。
离开了人体,它仍然能跳动。
男孩吐出几口血,认真观察了一会,好像才发现这是自己的舌头。
眼前景象虽然要花点时间消化,但尚在楚绪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仪式仍然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是刚刚开始。
红袍把舌头端正安置在金色托盘后,又转身面对男孩。
他的刀刃停留在男孩光滑的脑袋上,动作小心地在上面笔划,宛如一位工匠正在创作作品前最后一次虔诚的量度。
随后红袍利落地在脑袋的正上方开了个十字刀,血流聚成股顺着皮肤淌下来。
楚绪很难去描述她接下来看到的献祭手法。
她只知道,法制社会的确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只见红袍握着刀柄,顺着十字刀口挑开了四分之一片的头皮,像是削水果一样,大拇指和刀身间夹着果皮,轻松就能把所有果皮撕扯下来。
等到扯开的皮肤足够时,红袍放下刀子,开始用两只手的巧劲继续往下扯。
动作行云流水,甚至可以称得上艺术。
在今天之前,楚绪只知道这个手法可以剥芒果皮。
她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甚至于男孩的血肉也如同芒果皮被撕开时,果皮带起来的丝丝缕缕的果肉。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是覆水难收。
楚绪在这种极度震惊的情况下,手脚蜷缩浑身僵硬,几乎失去了一切行动能力,只能机械地睁大眼睛继续围观这场仪式。
现场异教徒般的呼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尽数停止了,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欣赏。
男孩的五官被剥了下来。
男孩张开血肉模糊的嘴,试图呼痛。
楚绪这一刻明白了为什么要先割掉他的舌头,他如果还会说话的话,一定会咒骂出污言秽语亵渎神明。
但他这会儿只能重复地喊出无意义的单词。
红袍的手法非常高超,四瓣皮肤尽数剥地完整。到了褶皱多的地方,红袍还小心地多划几刀保持完整性。
血人更大声地呼痛,口中逐渐说出话语:“……gn'th!gn'th!gn'th!”
他明明被割掉了舌头,但此刻说的话在楚绪耳中却无比地字正腔圆,像听到标准版普通话。
……大海!大海!大海!
gn'th?指的原来是大海?
红袍人们在门厅交谈说的、以及她先前所模仿的发音,和试图牙牙学语却说不清话的婴儿无异。
“epgoka ftaghu,bug wgah'nagl!”
楚绪也听懂了:褪吾旧肤,方可归乡。
归乡?他老家哪的?
皮肤完全剥掉后,众人开始吟唱。
在这个声音中,被剥皮的人渐渐化成一团胶状物,胶状物开始还能说话,但渐渐没有了声音。
血人男孩流到大理石地板上,又悄无声息地淌进环绕圆台的水池中。
地面升腾起一层硫磺的雾气。
楚绪还没来得及消化眼前的邪典景象,就听到旁边有个苍老、微弱的声音响起。
“楚绪?”
被叫到名字的楚绪条件反射回头。
居然是丰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