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如时年十二岁,已经很有做母亲恋爱里工具人的自觉。
千篇一律的剧情,追纪乔一定也要附带讨好她。只是永远用玩偶首饰,限量款手链也送出批发气势,看不出一条上万的价格。
纪清如得心应手地点头致谢,即使一个月听到数次不同版本的“我们三个做一家人”,笑容也保持甜蜜自然,绝做不出拖油瓶的事。
他们谈上恋爱后是想不起家中有她的,不过纪清如不在意,纪乔总会很快分手,回家后自然会摸摸她的脑袋,褒奖她的聪明。
哪怕这次等待她回家的时间有些太久,纪清如也冷静异常——那么多单身的叔叔都没机会,两三周后一定分手,更不要说这位带着两个累赘儿子的沈琛。
母亲会很快回来的。
纪清如十三岁生日当天,纪乔如约回来,不过不仅带来礼物,也带来沈琛。
还宣布他们即将要结婚。
不仅如此,还因为两人分隔祖国两头,要在距离折中的远山市一起买套别墅,统一搬迁过去。
新任继父在餐桌上笑眼盈盈,打趣道,说新的哥哥和弟弟,也作为十三岁礼物送给她,多好的事。
纪清如做惯乖巧人设,当下表示高兴地笑一笑,完全的没事人态度。只是半夜幽幽地站在二层楼梯口,鬼似的,嘀咕如果她现在跳下去,能不能劝说纪乔回心转意。
多亏管家太清楚这位本性如何,她还没迈步,两脚便瞬间悬空,被拎鸡崽似的拎回了房间。
纪清如:“……”
后来也没跳成,管家一句话哄得她回心转意:“说不定结婚后,你妈妈在家的时间会久一点。”
说不定。
纪清如思考两秒,信了。
结果便在搬去远山市的前一天,被纪乔再度扔下通知,她要和那位继父飞去国外度蜜月,连搬家事宜也不参与。
留下纪清如和管家面面相觑。
管家:“……”
纪清如左磨右磨,最后也只是比继父的两个儿子晚到两天,家没得商量,一定要搬。
她脸垮着,奔丧似的上了路。
“沈鹤为是哥哥、沈宥之是弟弟。”管家念叨了一路这两位的名字,又拿出照片,夸相貌夸气质,意欲让纪清如有个好印象,“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
她忧心忡忡,纪清如倒是表现良好,甚至转换心情,信誓旦旦的做保证,会很乖。
“反正,”她微笑,很自信地抬着脸,“我妈肯定会很快离婚。”
“……”
到远山的第一天便气候不好,夏天里少有的暴雨。一趟折腾下来,她们到地方时,几乎接近傍晚。
纪清如沾一身水汽,小行李箱在路面辘辘地滚,心情奇差。
到门口时她也不觉得放松,过分安静,只有几盏房间灯亮着,她一个恍惚,还以为司机开错路,进了什么鬼屋乐园。
乐园敞开门,越往里越阴森。
纪清如踩上地毯,身体微微地有些发颤。她立马归咎于太寒冷的天气,当然不会是因为即将见面而紧张。
没什么活人气的家。
她还站在大厅打量,继父的两个儿子就从阴影里走出来,吓得她差点要没气势地喊人。
被迫观赏了一路照片,纪清如太清楚哪张脸对应那个名字。
例如个头稍高的那位,有张不健康的苍白脸,一看便是那位大她两岁,常年需要吃药的哥哥,沈鹤为。
他亲切笑着:“你好啊,清如。”
纪清如几乎要因为他格外熟稔的语气退后一步,但撑住了,背挺直了没动。
“……你是谁?”她故意道。
“沈鹤为。”他笑得愈发深了,好像将她的刻意完全看穿似的:“你的房间在二层,妹妹。”
到底哪来的这么强的压迫感。纪清如仿佛被训话的学生,人僵住了好半晌,最后连行李也不要,直接踉跄冲上了二层。
到楼梯转角时,她往下看了眼。沈鹤为并没有关注她的动作,早就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而另一个,刚刚被全程忽视,小她一岁的沈宥之,正抬着脸,没有表情地盯着她。
格外符合别墅冰凉的气氛。
纪清如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决定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别说做兄妹姐弟,连共处一室,做点面子工程的和谐,她也很难愿意。
但安置好行李的第二天,她还是被管家捞起来,和兄弟俩分别单独见面。
美其名曰:建立起和睦家庭的第一步。
管家的安排很讲究科学,如果先放三人在一处,纪清如一定是受冷落的那个。保险起见,最好先成双成对,让他们彼此熟悉熟悉。
先找的是沈鹤为。
因为常年生病,他身上少有朝气,但眉眼总温和地笑着,又很懂礼数,应该是不会和纪清如计较的好脾气。
管家构想得很好,又两头千万叮嘱,让纪清如不要提他生病的事,也让沈鹤为不要提纪清如母亲,自认为做好万全准备。
但纪清如有意疏远,指着比她高半个头的沈鹤为,起手便是一句:“你不觉得他笑得很虚伪吗?”
吓得管家啪得下捂住了她的嘴。
纪清如:“……”
结果沈鹤为就印证她的说法似的,和煦笑着,一副不和自己妹妹计较的好哥哥模样,又亲昵地朝管家摇头:“没关系的,阿姨,妹妹还不熟悉我,对我有误解很正常。”
说完后,又侧脸掩唇咳了咳,好像他身上的病气因为这句话更重。
果然,一点点挑拨离间,纪清如马上就转移目标地去看管家,圆溜的杏眼怒瞪着,说怎么,你们竟然熟悉过?
管家:“…………”
沈鹤为如此,管家已对纪清如和沈宥之的见面不抱任何希望。就怕纪清如指着沈宥之,说,你其实是为了不配合名字的谐音,才总阴着脸伪装成熟吧。
百般提防,结果撮着两人聚在一间屋后,竟然在长达几分钟里,没人说话。
纪清如刚进门就想走。
沈宥之矮她一头,要稍稍仰着脸才好和她对上视线。明明占尽劣势,但那双黑眼珠自下而上看过来,一眨不眨盯着她时,她还是隐隐地产生不安。
怪小孩。
纪清如眨了眨干涩的眼,即使手心微微出汗,也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
搞什么,好像以为这种对弈能吓退她。
管家终于觉得阴瘆,怎么看怎么像要开战的前奏。她站起身,正要一边一个分开他们,忽然沈宥之便垂下眼,透出属于年幼弟弟该有的怯懦样,轻声对纪清如说:“姐姐……我有礼物送给你。”
纪清如猝不及防,眼里的针对变得软绵绵,嘴唇张着,突然不知道怎么说话,人竟然产生局促:“礼、礼物?”
沈宥之探向口袋,拿出巴掌大的小羊玩偶,一看便不是多精巧的做工,却很细致,两颗眼珠黑亮亮的,反着头顶吊灯的光。
“我自己做的……”沈宥之垂着眼,声音低低弱弱,“希望姐姐可以喜欢。”
纪清如不说话,盯着他小心呈着玩偶的手。
在旁的管家简直不敢看,纪清如很早就因为纪乔追求者送过来的成堆玩偶犯恶心,生理性的呕吐感,视线范围内恨不得连棉花也看不见。
沈宥之还真是标标准准地踩中雷坑,也许下一秒,纪清如就要伸手打掉玩偶,让和睦家庭的愿望彻底走向历史。
“谢谢你。”她听到纪清如很别扭地说着,接过小羊,手指收拢捏了捏,“这里面是什么?不像只有棉花。”
“放了些可以促进睡眠的药草……”沈宥之说,“姐姐不喜欢,我可以拆开拿出来的。”
十二岁小孩懂得还挺多。纪清如毫无只大他一岁的自觉,很夸奖意味的轻轻颔首,“不用,我正好晚上睡觉的时候和它一起。”
管家才松口气。
三人里,纪清如和沈宥之一天天走得更近,但沈鹤为又很会维持体面,显得纪清如偶尔的针对也像兄妹的打闹,过着过着,竟然有了走向和睦家庭的趋势。
至少管家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纪乔和沈琛突然回来。
天知道这两位育儿零成功经验的父母怎么想的,还不如永远不回家。进了门后,竟然是继母去关心两位儿子,继父来和女儿嘘寒问暖。
纪清如就冷冷盯着最被关心的沈鹤为。
“清如,在新家还习惯吗?”耳边是继父沈琛俯下身的亲切声音,虚浮语调,哪有准备她摇头后的回答,“和哥哥弟弟相处的怎么样呀?”
“很习惯。”纪清如乖巧地笑了笑,目光划过又去找沈宥之嘘寒问暖的纪乔,又很快敛下眼。
“我们关系很好。”她甜甜弯着唇,只有在旁的管家分外惊悚地看她。
母亲和继父离开后,纪清如提起放在枕边的随床小羊,毫不避讳沈宥之紧紧追随的目光,走向杂物间。
才做纪乔多久的儿子,就能夺走她的关注,本来她回家的时间就只剩下一点了,还要分成三份。
……凭什么?
纪清如恨恨地从杂物间出来,迎面便撞上沈宥之,阴魂不散的鬼一样,睁着那双黑漆湿润的眼瞳看她。
“姐姐。”他声如蚊蚋,却盯着她变空的手,“……你去做什么了?”
“看不出来吗?扔掉杂物啊。”
纪清如抱着臂,没有任何歉疚的心,冷哼一声便要离开。衣袖却在这时被扯住,沈宥之低低地叫她:“姐姐。”
和几分钟前,躺在满是灰尘地上的那只小羊一样,温顺可怜地看着她。
“你不想理我了吗?”他说。
好像他们关系该有多好。
纪清如冷笑,啪地一声,重重地甩开他的手。
——现在想想,沈宥之的黏糊劲竟然从小就有苗头,怪她那时候还不够狠心。
远山机场过于冷了,纪清如划着手机分散注意力,但还是冷得瑟缩一下,斜挎在身上的背包便跟着耸动。
素黑色,单调的稠黑一团,偏偏在拉链处挂一只躲在透明保护套里的小羊,不精致,但怪唬人的,像从国外淘来的上世纪艺术品。
纪清如才下飞机不久,为了倒英国到中国的时差,在飞机上硬生生捱着没睡觉,就等着晚上到酒店,正好合眼。
没想到走路会成倍的累。
她等着精力恢复,拿没有营养的小视频打发时间,看着看着,顶上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她的呼吸便乱了一瞬。
[沈宥之]:姐姐,你回国了。
不是疑问语调,句号在屏幕上晃晃然的刺眼。纪清如抿紧了唇,他哪儿来的消息,明明没告诉任何人。
[沈宥之]:我会很快到。
纪清如语调立马放轻,伪装要睡着的朦胧感:“你不用来,我已经在酒店了。”
膝盖却在这时被只修长的手摁住。
同时的,因为电子失真的语调在她耳边响起,正事她发出的那条语音:“你不用来——”
怪羞耻,纪清如恨不得捂耳朵。她抬起脸,沈宥之放大了的面颊便出现在眼前。
黑眸湿濛濛地看她,唇角却提着。
语音结束。
沈宥之咧着嘴在笑。
“姐姐,我好想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