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奸细蓄意挑拨,收买了朝中心志不定的官员,这才让汴京城出了乱子。温长宁亲自带人抓了那奸细,又将叛国的官员斩首示众,这才平息了乱子。
一个月过去了,边关的消息也渐渐传开了,叶将军战死,乌孙国屡次来犯。朝中也只能算是表面安稳,实则已是人心惶惶了,也不泛有个别的朝臣已经开始谋划退路的了。
递上来的奏折堆满了桌子,其中一大半都是劝温长宁退兵的。
“公主,这么持久的耗下去,我大祁实在是支撑不住啊,现在国库已是空虚,军需供给也不足了,支撑不了多久的啊。”
“是啊公主,若是退兵与乌孙和谈,或能保我大祁江山啊。”
下面的大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都想让她退兵,说白了,他们就是怕乌孙吞了大祁,到时候,他们就会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李文同憋了几天的气,今日他是真看不下去了,“咚”的一声,他将手中紧攥的象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大殿内瞬时安静了,朝臣都将目光聚在了他身上,刚刚那个说要退兵的大臣也被打断的话,看向了他。
“沈兴德!这种话你还说的出口!叶将军在边关尸骨未寒,你敢说要退兵!你让我大祁战死的儿郎将士们如何想!”
“你...你你...大殿之上,长公主还在这呢,怎可容你放肆!”他转头对着上方的温长宁要继续说:“公主,万不可听他胡言——哎呦。”沈兴德话还未说完就被前面的武官打了一拳。
“李大人说的对,你这种人还有脸站在这!你不过是怕死罢了,倒不如趁早告老还乡!我呸!王八羔子!”武官不像是文官,在外带兵打仗,说话是粗鲁了些,可是却在理。
“你们这这...你欺我是文官,成何体统啊!”沈兴德被那武官打得跌倒在了地上,连官帽都歪了下去,他颤颤巍巍起身,刚扶正了帽子,李文同也气得给他来了一拳,这下好了,官帽彻底掉在了地上。
现在的朝堂是两级分化,一半要退兵,一半要继续打。
温长宁对于这一幕,只是蹙了蹙眉,她手拄着额头,闭眼假寐着,她昨日处理政务就未合眼,现在更是被下面的喊叫声阵的头疼。
他们几个人吵着吵着,场面越来越大,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初的口舌之争变为了武力之争。大殿之上,他们打了起来。试问哪一朝的官员能在上朝时起了拳脚争执,传出去,就是一番笑话。
温长宁未抬眼看他们打成了什么样子,光听声音也能猜出个七八来。她起了身,拖着疲乏的身子,向内殿走去。殿里的侍卫看她脸色,她未发话,这殿内乱成什么样子,他们也不敢动。
石啸见她走,就跟了上去,叶先觉嘱托过他,他不在时,护好温长宁。他看着这些时日以来朝堂的局面,不免有些担心,想跟温长宁说什么,思考再三还是欲言又止。今日他们在大殿之上公然打了起来,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折子,都是在给温长宁施压。
“石啸。”温长宁喊道。
他“哎”了声,想要问公主是有什么事吩咐。
“边关...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石啸看了眼她答道:“还没,公主。”
温长宁盯着他,心里总觉得石啸有点不对劲。“石啸,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石啸被她问得一惊,他掩饰住脸色道:“没,公主,怎么会呢?公主您想多了。”
“是吗?”他的开口,让温长宁更加深了心中的怀疑。前些日子她就感觉到了,本以为是自己多想,可时间一久,逐渐成为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若是边关出了什么事,你尽管说。你是先觉身边的人,我不希望你瞒我,石啸。”
谁也不知道石啸当下的内心是如何博弈的,他想说出叶先觉之死的实情,但叶先觉再三嘱托过此战未胜之时,不得说出来,可现在一半的大臣都在逼温长宁退兵,要是公主真的顶不住压力,做出了什么决策,那可如何是好。
他见四周都没人,咬了咬牙,跪在了地上,将全部都讲给了温长宁。
叶先觉以假死之际脱身来赌这一战的胜利,乌孙祸害大祁良久,他想要彻底灭了乌孙国。让乌孙人知道叶先觉战死后,大祁的军队士气锐减,引得他们轻敌,再来打一场持久战,故意让他们多赢几次,让他们看到祁国除了叶先觉这位厉害的将军外,再无人能打。单铭轩和齐元义故意和乌孙人周旋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为了拖延,这时候,乌孙人的军队只会越来越大意,越来越轻敌。乌孙军队的士兵一次次的赢后,也变得更加肆意起来,操练的次数少了,享乐的次数却便多了,时不时地喝酒吃肉,听歌享舞。
再到他们真正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了。在暗处指挥的叶先觉再趁此之际出来,给乌孙国重重一击。可这一局他并不能保证他一定会赢,乌孙的兵力本就比大祁多一些,他想要以少胜多,也只有为今之计,他在赌,赌乌孙人不会察觉,只有这样,他才有把握。
在此之前,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后事,他若能活,大祁边关就不会再受乌孙国侵犯,更可开疆扩土,若他死了,乌孙最多能攻下边关的几座城池便会止步,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也能让乌孙国府库空虚,折损兵卒,乌孙国这几年在贸易方面经营的差了些,往日里都是依靠对周边部落与小国的烧杀抢掠来获得大部分的经济来源,依靠抢夺来的东西生活是不会长久的。
近二十年之内,乌孙定会休养生息,不会再打仗。这些时间,就是他为温长宁争取来的,介时,温长宁会把大祁国治理得很好,温长安也早已到了而立之年,他也能挑起一国之主的担子了,而以乌孙王室历经弥久的抢掠习惯,实力定会不及大祁,那时再去攻打乌孙,定会赢。
他以性命为赌注为温长宁谋划好了一切,只求她有一个不辜负自己名讳的将来。
石啸告诉她的这些话,就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身上。她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汹涌的痛意蔓延在心上,她用手扶着案几,弯了脊背,几乎喘不上气来,石啸的身影在她眼里变得模糊起来。
景和二十一年,冬月廿三,边关捷报被送进汴京,乌孙国投降,大祁胜了。他们的昆莫被叶萧斩首,乌孙被纳入大祁的疆土之中,自此世上再没有乌孙国一说。
温长宁正在自己对弈下着棋呢,刚要伸手拿起白子,便有宫人过来,说边关来人送捷报了。她猛地起身,连裙裾打落了棋子都没发觉。捷报在温长宁颤抖的手里翻了又翻,紧绷了数月的“弦”,在这一刻可以彻底放松了。
“他赢了,央蓝,他赢了...”温长宁满脑子想得都是这几个字,她拉起央蓝的手不断摇晃道。往日里忧虑的眸子里此刻变得明媚起来,她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是啊公主,驸马打了胜仗,肯定不日便归了,公主不若写封信问问正好让报捷使送去边关。”
听了央蓝的话,温长宁一刻也未等便去案几前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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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觉亲启
今捷报进京,吾知卿获全胜,甚是欢喜。吾与君曾生嫌隙,乌孙猝犯塞,弗及陈也。吾昔蒙昧而疑卿,后幡然醒悟,实伤君心。然君竟以性命作赌,护吾安宁,虽九死其犹未悔。卿视吾为珍宝,今愿竭余生以补过,奉此生以珍君。今天下已定,山河无恙,昔年之约,正当宜。吾愿与卿结秦晋之好,誓结同心之约,愿执手终老,死生不弃。今时恨吾否?若蒙君子原宥,敢乞鱼雁传书,更问归期。愿吾早归京中,数月相隔,吾甚思君。
盼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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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二十一年,冬月三十,叶先觉收到了信。
军帐内,他小心翼翼的仿佛打开宝贝一般拿出信纸。
一个侍卫端着茶水进来,“将军,您的茶。”
他着急看信,都未抬头看那侍卫一眼就说道:“好,放这吧!”,他脸上布满的笑意,看在这个士兵眼里却是这么的刺眼。
他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认真地读着信,眼眸里是快要溢出的柔情。
士兵送完茶退出去的脚步慢了些,可叶先觉也没察觉。喝完茶水的他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他突然有些难受,他蹙眉紧紧捏着信,抬头才发现这个士兵还在军帐口。
陡然,鲜血溅到了信纸上。
那士兵是乌孙余孽假扮来的,他绕开了守卫进了军帐送来了有毒的茶水。
景和二十一年,腊月,大寒。叶先觉中了乌孙奇毒,已经昏迷三日之久了。军医也未能解开此毒,单铭轩和齐元义大肆寻找解药。
景和二十一年,腊月,初五,单铭轩找到一位能解开此毒的乌孙医师。
景和二十一年,腊月,初七,叶先觉醒来,不顾他们阻拦要立刻回京。大雪封山也没能阻挡他。奈何是老天要拦他,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必经的山路积满了雪,耽误了他的脚程。
景和二十一年,腊月底,温长宁未曾收到过一封来信。
往日的欢欣已经褪去,她以为他还在为曾经的事怪她。她站在屋檐下,看着门口,她低了低眉,遮住了落寞之感。
央蓝试探道:“公主,还等吗?”
她想了良久,开口:“不等了。”
或许这就是缘分,她等不到了,所以就不等了。
景和二十二年,一月初,漫天飞雪。
新帝登基后,天下太平,南嘉长公主放了摄政之权后,去了洛阳行宫,叶大都督已去了边关四月有余,未曾回来。
等到叶先觉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进宫。
他差了人去太极殿送捷报,自己却风尘仆仆地朝着岚亦宫的方向走去,甚至连甲胄都未来得及换下。
“是姐夫回来了?现在呢,可进宫来了?”温长安看着捷报,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来了,只是去了岚亦宫方向。”那内官回答道。
温长安蹙眉,喃喃道:“岚亦宫...可阿姐不是去了洛阳吗?他竟不知。”
这一路上,遇到了大雪,叶先觉回来的日子所以才晚了些,等他走到岚亦宫时,眼前的景象却给了他一种不好的预感。
整个岚亦宫清净的反常,院里只有几个洒扫的宫女,这几个宫女认清了来人心中一阵惊讶。
“驸马?”一个宫女率先开了口。
“公主呢?这院子里怎么空了好多?”叶先觉的话里带了焦急。
“公主不是去了洛阳吗?公主没和驸马说吗?”宫女现在还疑惑着呢。
“洛阳——”寒风吹得叶先觉心中泛起了凉意,问道:“去了洛阳哪里?”
“洛阳行宫啊。”
听到答案叶先觉什么也顾不上便往回走去,他的样子很急,看的宫女一阵摸不着头脑。
洛阳行宫是在高祖时期建起来的,依山傍水,占尽形胜,可谓是个风水宝地啊。
寒冬之际,花园里的湖结上了冰,万木凋零,唯独那梅花开得鲜艳。
温长宁走在覆满雪的青砖石上,抬了抬手,将那梅枝上压的雪抖了下去,那梅枝瞬间又高了几分。
夜色如墨,雪一直下着,一层层的掩盖了朱墙黛瓦。
雪无声的飘过她的眼前,突然间,头顶上一阵阴影落下。
温长宁以为是央蓝过来为她打了油纸伞,抿了抿嘴说道:“央蓝,你不必担心,我无事,我就是出来看看雪,夜色晚了,你先回去歇息吧,不必管我。”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露水滴进湖里一样,荡起淡淡的涟漪。叶先觉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她说话时的气息仿佛月光一般,穿透在他心尖,他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好似有些瘦了。
头顶上的油纸伞依旧举在那,未曾动。
温长宁无奈要回过头去,“央蓝,我真的——”,“无事”这两个字她还未说出口,便怔在了那。
为她打油纸伞的人不是央蓝,竟是叶先觉。
她的目光骤然定格,瞳孔在那一瞬急剧收缩,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道久别而炽热的双眸。
油纸伞的遮挡下,雪并未落到温长宁的身上,可她却像被雪冰封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叶先觉开了口:“是我。”
话完,油纸伞又向女子倾了几分。
酸楚与狂喜交织成一张巨网,牢牢拉住她。
她笑了。
顿在那的身影上,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不再迟疑,紧紧地搂住了他。
叶先觉下意识地身体向低倾了倾,油纸伞被他仍在了一旁,抬手抚上了她的后背。
一股混合着清冷雪意和淡淡幽香的气息包裹住了他,怀里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时隔三个多月的陌生与熟悉感。
“先觉...”
“长宁,是我,我回来了...”
随着他们的说话声,拥抱更紧了些。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温长宁的眼眶微红,声音带了些哭腔。
“对不住,长宁,大雪封路,所以迟了几日,对不住。”
“你回来就好。”温长宁将脑袋紧紧埋在了他的脖颈间,眼角滑落下来的泪水晕湿在他的盔甲上。
他身上的盔甲是冰凉的,很冷很冷,可温长宁抱着他却觉得此刻无比的温暖。
“金枝玉叶的公主,愿意与我永修秦晋之好,我怎会不回来?”笑意映在了叶先觉的脸庞上。
依旧肆虐的风雪中,是一对拥抱的爱人,和一把落地的油纸伞。
————2025.8.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