禔姐儿见温禧忙着炙肉,拿了一串吹了吹,递到温禧嘴边:“阿姊也吃。”
温禧心下一阵熨帖,张嘴咬了一口,对自己的手艺满意不已。果然烧烤就是要真材实料才好吃,不像前世在有些店吃过的,肉冻进冰箱不知道多久了,吃的时候只能感觉到浓重的调料味,没有丝毫的肉香。
三人各自吃了六七串,温禧看时间快来不及了,把木签子洗净、擦干,将剩下的肉串起来,让禔姐儿在家歇着,便跟祐哥儿一起推着餐车去摆摊了。
温禧今儿比往常来的稍晚了些,有许多熟客在旁等待,其中便有那位从第一日卖灌馅饼时就在的壮汉,名叫赵前,他见温禧三人推着餐车过来,连忙上前,朗声笑道:“温娘子,俺还以为今晚你不摆摊了。”
温禧见是熟客,自然笑脸相迎,笑道:“在家中备了新菜的料,这才来晚了,让郎君久等了。”
赵前听到“新菜”二字,眼睛亮了,喜道:“温娘子今天又有什么新的吃食了?”
温禧将腌好的炙肉从抽屉格里拿出来说道:“是炙五花,用猪肉做的,只不过与常见的炙肉不同,是将肉串在木签上炙,三文一串,您可要尝尝?”
“温小娘子做的我自然要尝尝,给我来三串,”赵前挠挠头道,“不过,温娘子,这跟你平时卖的好吃管饱的吃食不太一样啊。”
“郎君有所不知,这是我家食铺的新吃食,”温禧让祐哥儿将卤肉的陶罐摆到带来的小木凳上,将餐车的台面空出来放炙肉,偏头对赵前说道,“日后便不来这边摆摊了。”温禧没说的是,摆摊卖灌馅饼也好,卖卤肉也好,都是薄利多销,肉茸烤馒头的热度也在下降,若是开了食铺,有了稳定的菜谱和客源,顺带着摆上酒水同卖,这利润比现在要多的多。
“什么?!”
“那温娘子的食铺开在哪?”
“温娘子还卖卤味吗?”
这次不止赵前,连后头排队的几位熟客都惊讶了,若是温小娘子不来,自家还怎么吃得到物美价廉的卤肉呢?
温禧笑道:“自然是卖的,我家食铺沿着宝水街直往里走,正门正朝小辽河,中午卖卤味和汤饼,晚上卖炙肉和菜肴,各位客官定要来捧场啊。”
旁边的邓大姐听完道:“乖乖嘞,温小娘子可真能干嘞,一个人做这么多事。”
炙肉的香味开始散发,温禧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肉串,不能错过黄金翻面时机,当底下那边开始金黄冒油的时候,温禧迅速翻面,之后朝着邓大姐说道:“祐哥儿、禔姐儿一起呢,我自己怎么忙得过来?”
祐哥儿在旁边给买卤味的客人打包,心里却想着,阿姊的辛苦比他跟禔姐儿加起来的还要多着多。
等两面都炙烤的滋滋冒油,温禧将炙肉料往上一撒,香味瞬间更上一层楼,赵前离得最近,他鼻翼微动,不自觉咽了口口水,问道:“温小娘子刚刚说这是猪肉做的?没想到不放那么多香料也能这么香。”
温禧此时刚好将十串炙好,给他三串,将他要的半斤卤肉也递过去:“三串,郎君拿好,这炙五花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您先吃好,签子放到这边的签筒里即可。”说完,接过赵前给的银钱放进笸箩里。
旁边的人都盯着赵前,赵前按照温禧的指示,将一串横着放在嘴前,咬下一口,往右一拉,一块肉就到了嘴里,入口便挟裹着浓郁的肉香和丰富的料香,五花肥瘦相间,香而不腻,肥肉的油脂包裹着瘦肉被一通吞吃入腹,一串还不够,等赵前回过神来的时候,三串已经全吃完了。
他由衷地道:“香!太香了!再来五串!温小娘子,你的手艺太好了,你家食铺何时开业,我定去捧场!”
温禧又递给他五串,收了钱笑道:“找通径桥下的叶卜人算了,说是后日是个顶好的日子,开业前三日一律半价,您可一定要来!”
祐哥儿看向后头排队的食客,吆喝道:“温记食铺后日开业,开业前三日一律半价,请各位捧场!”
温禧点点头,祐哥儿有长进了。
买炙五花和卤肉的人又是不同,卤肉虽好吃,除了一些不拘一格如赵前的人会买了下酒,也就只有家境贫困之人会买了解馋,而炙五花则不同,它那霸道的香气能瞬间攫住路人的心神,这一个晚上,常在通径桥两侧坊市的食客十有八九都知道了温记食铺的炙五花。
晚上,温禧收了摊子,回家将祐哥儿和禔姐儿叫到正房,拿出摊车上收钱的笸箩和存钱的招文袋,将家里的银钱一股脑倒在桌子上,默默盘账。温禧买完房子修缮完房屋后还剩九贯,后又添置了些家具、订做床褥、缴纳会费、申办税引……固定的资金还剩八贯。反观做生意的流动资金这块,灌馅饼和卤味都是薄利多销,每日不算人工的话,能净赚二百多文,而肉茸烤馒头的热度下降后,每日平均能赚将近一百文,这半个多月下来,竟然也积攒出了五贯多,加上杨复昇买蛋挞给的一块银角子,也差不多有十贯!
温禧笑说:“如今咱们算是安稳下来了,以后阿姊要给咱们祐哥儿和禔姐儿发零花钱喽,以后你们想买些什么便从零花钱里拿,没有想买的便攒起来,若是有什么想要而短时间买不起的,再来跟阿姊说。”温禧打算从小培养祐哥儿和禔姐儿的管账能力和消费习惯,让他们不要认为家中贫寒而自卑,也不要认为家中富裕了便挥霍。
祐哥儿却道:“阿姊留着钱自己花,我们还小,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禔姐儿也跟着点头。
温禧摇摇头道:“阿姊这是培养你们对银钱的掌控能力,你们现在还小,总有长大的一日,祐哥儿日后要上官学,少不了要买笔墨、交束脩、交际同窗;显州如今是没有女学,但若是日后有了,禔姐儿也是要去的,就算不上女学,跟小姐妹出去玩也是要花钱的。当然,学费可不用你们自己交,这钱给你们买点喜爱之物。”
祐哥儿看着阿姊逐渐粗糙的手,想到了什么,于是接话道:“阿姊说得有道理。”
禔姐儿想到自己喜欢吃的糖,和爱喝的饮子,也开始雀跃:“太好了!我可以拿自己的钱买糖吃喽!”
温禧故意沉下脸来:“禔姐儿,糖可不能多吃,就算吃了也要仔细用牙粉刷牙,否则压坏了要去牙医处拔牙的。”
禔姐儿正在换牙期,已经有一颗门牙在晃动了,她捂住嘴保证:“阿姊,我一定好好刷牙!”
温禧见她这样,被逗笑了,说:“你们两人每月一百文,若要出门另算,有什么必需品要买,也再同阿姊讲。”
又嘱咐祐哥儿:“祐哥儿也该拿出时间去准备入官学的考试了,杨小郎君便在官学,等再见到他,便问问他有什么心得。”
祐哥儿应是。
两姐弟不知道,杨复昇能进官学完全是走了后门,至于心得什么的,恐怕只有课堂上会周公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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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州所处之地是辽河平原,位于辽东丘陵和辽西丘陵之间,是由辽河、浑河、太子河等河流冲积形成,拥有肥沃的黑土资源,因着此处地势平缓、土壤肥沃,庆熙帝早就意图攻打金国,取得这处天然的农耕区。四年前的一战,大晟收复辽河平原,庆熙帝大喜,要求显州卫配合岳鹏将军的岳家军在辽河沿线以及军事重镇青门镇设营,朝中明眼人都知道,庆熙帝不满足于辽河平原,总有一日会继续北进,击溃金国,将整个东北平原收入囊中,作为自家北方的粮仓。
谢丛此次被派的是送粮任务,不仅要去青门镇送粮,还要去努鲁尔虎山沿线的烽火台哨岗送粮。将士们在前线驻扎操练,不仅要提防着金国,还要清除匪患,要是粮草跟不上,日子可真是难过得紧。
今日已经是谢丛从显州出发的第十日,青门镇的粮草已经送下,还要沿途送往努鲁尔虎山的戍堡。晟辽的边境目前是五里一燧、二十里一堡,燧指的就是烽火台;堡为戍堡,即消息和粮草的中转站。
烽火台驻兵通常不多,一般五到十五人,称为“烽子”,头头称为“燧长”,日常耗粮有限,采用定期补给制,每半月从戍堡输送一次,避免粮草在烽火台积压。若是遇到战事或者特殊情况,则会提前增运,储备应急粮。而为了保证戍堡的粮草到位,则是附近的卫所承接送粮任务,每三月或者每半年一送。
庆熙帝收复辽河平原后,不掩饰想要北伐的心,因此增兵边界,加设烽火台,粮草也是每三月一送。这次谢丛被派来,除了送粮,也是为了抽查几处烽火台,盘查戍堡的粮账,看是否将各烽火台的粮草按时送到,防止贪墨粮草之事发生。
谢丛盘查了几处戍堡的粮账,有两处戍堡勾结纲运以次充好,将送来的军粮卖出,购得陈粮以次充好换取差价,之前这么做都能糊弄过去,谁知此次来的谢都监是个秀才兵,认真得很,又会看账,实在是瞒不过去了。谢丛将这两处戍堡的堡卫一路押送,等待回显州受审,又将剩下的挨个敲打了一番后,便来到了最后一处。
负责跟谢丛交接的堡卫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叫石万金,他一边看着底下的士兵分粮,一边跟谢丛念叨:“谢都监,这粮有俺看着不会有问题,这么多兄弟等着吃饭呢,咱不敢跟那些子丧尽天良的一样贪墨军粮。”
谢丛心想确实如此,这处戍堡是一路下来存粮最好、粮账最条理的,他放下粮账道:“夏汛时粮草受潮严重吗?”
石万金道:“夏汛眼看着就要来了,相比于烽火台,倒是戍堡容易受潮发霉,故而让燧长派人多运粮上山。”
看谢丛点头,石万金琢磨着这是个好官,又小心翼翼地道:“夏汛还好,凑合着总能过去,就是冬日不易,这北地冬日朔风刺骨,常有大雪封山,山上的兄弟们日子最为艰难,常常啃冻得冷硬的炊饼和能硌掉牙的干肉,更不必奢望其他的。”
谢丛走出戍堡,将视线引向嵌在青黛色山巅上的烽火台,因着距离太远,只一个小点,模糊着看不真切。
他握了握拳,转身跟石万金说:“你说的我知道了,弟兄们都辛苦了,此事我会上报,寻个法子。”
石万金跟在谢丛身后,搓着手,踯躅道:“别的不求,只……若能让弟兄们冬日也能偶尔吃一顿热乎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