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大人同霍间重多饮了几盏酒,送他二人出府时步伐都有些不稳,但口齿还清晰地说道:“我与霍将军甚是投机,万望隔日与霍将军于府中再叙。”
同顾老大人告别后,沉竹与霍家重走出顾府,上了马车,轿厢之内,霍间重依旧坐在沉竹的对面,他似是也有些醉了,一手支着头,合着眼似在消解醉意。
马车驶向霍间重在饶城的住处,一路上平坦,让沉竹得以好好看看他。
她尚说不清眼下对霍间重产生的局促是为何,但她心中知晓,她仍是喜欢霍间重的,她不该如此被动地等着霍间重朝她走来,可她却也不想再回到燕京城去当冠冕堂皇的霍夫人,她确是该与霍间重好好谈谈。
马车在住处门前停下,沉竹向霍间重轻声唤道:“醒醒,到了。”
霍间重像是真的进入了梦乡,对于沉竹的呼唤全无反应,呼吸规律又沉重。
大抵是这几日累极了,沉竹有些不忍心叫醒他,但也没有道理一直呆在马车中,她身子前倾,边伸出手轻推了推霍间重的肩膀边继续说道:“醒醒,到地方了。”
霍间重终地醒来,他睁开眼睛,先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沉竹的呼吸。
他同她此刻离得很近,他能看得清她的眼睫,看得清她眼里的他。
沉竹这次没有躲开,她笑了,眼睛里也带上了笑意。
“可是有些醉了?”沉竹向霍间重问道。
这回换做霍间重有些不自在,他私心想离沉竹更近些,却又怕她抵触,只好先避开了她的视线。
“刚出顾府时是有些醉意的,眼下醒来,清明了不少。”
沉竹回到了本来的位置上,同霍间重说道:”你的住处到了,该下车了。”
说罢,她先掀开了车厢前面的门帘,下了马车。
进了住处,霍间重又进到了书房之中,她则在庭院中逛着,等待霍间重处理完今日的公务,脑中为谈话措着辞。
太阳下山,明月爬了上来,高悬在头顶,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霍间重也在这时从书房中走出,恰逢遛弯到此的沉竹开口询问道:“你可用了晚饭?”
见沉竹摇头后,他继续问道:“可有些什么想吃的?”
“让厨房简单做些便好,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说。”
沉竹手里提着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入她的眼底,她的眼睛向来能够迷惑霍间重的心神,但今日又焕发出令人更着迷的光彩。
“好。”霍间重应道。
清粥和一荤一素两盘菜在桌上摆好,荤菜的调味用的是是沉竹喜爱的糖醋口味。
“京中的事情可告一段落?”沉竹开口向霍间重询问道,“陛下可知晓了皇后心中的盘算?”
霍间重先前虽简单同她提起过京中现下的情况,但说的模糊,沉竹想要知道更多些她离开燕京后发生的事,想知道霍间重是在怎样的情况之下度过了养伤的那一两个月。
“陛下未同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讲明,但在陛下亲去拂尘寺一趟之后,皇后娘娘便被罚在玉霄殿中禁足,禁足的时间尚没有个期限。”
“那你可知皇后眼下过的如何?”
“具体如何我也不知,但听闻她在殿中供了佛像,每日焚香礼佛,宫中也无旁人敢去打扰,日子过得倒也算清净。”霍间重边说边夹了一块糖醋肉放到沉竹粥碗旁的小碟上,“你可是知晓这事情的始末?也知晓皇后娘娘曾一度对我起了杀心。”
沉竹点了点头,将在拂尘寺见到润夏一事以及有关杨。的事同霍间重说明,其中没有提及她所得知的皇后与昭王的旧事。
霍间重听后眼里多了几分心疼,他相信沉竹朝他动手并非自愿,却不想这事情其中关节如此曲折,他知她最厌恶被挟制,在以为他大局已定,万事安稳的这些时日里,沉竹在遭受着两面的煎熬。
他忽地想起自己当初因屈卢律而同沉竹爆发的争吵,觉得当真是可笑,他不知自己境遇危险,他也不知沉竹在左右考虑着二人的处境,只顾着吃味。
他后悔没有早些来从沙坝寻她,他也是有愧的那一个。
“雨夜过后,我昏迷了几日,不知外面变化,醒来时我未身在霍府,而是京中的另一处庭院,眼前是霍任芙的背影,她同我讲了那日雨夜她所遇到的事,我见到了她口中的你,听过之后我心中的那点怨也随着时间流逝,伤口愈合逐渐消减,我想见你,也曾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霍间重向沉竹剖白自己那时的心境,“在这期间陛下也在暗中一直派人跟我说着燕京城中发生的情况,告诉我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陛下知晓我的身份。”沉竹喝了一口粥后说道。
“知晓,他将润夏捉住了,眼下润夏同皇后一并关在玉霄殿中。他知晓你我之间事情的复杂,我也写信同他讲明了我所认为的你的苦衷,他帮我将我身死的消息瞒了下去。直到几个月之后,覃、兆两国开战,那时你应当已然得到了解药,而我的伤也几乎痊愈,我带着郭副将重返了战场,也在那时,民间出现了我死而复生的传闻。”
是个人,便不能让旁人没来由地捅上一刀,纵使她有来由,伤害也依旧存在,更何况在事情发生过后,她本以为可以不复相见,霍间重却还是先来寻她,这便是她心中愧疚的来源。
但这份愧疚在听霍间重将期间事情说明之后竟真的有所减轻,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有着更多她难以想象的算计与考量,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其中的一环,但仍旧依据自己心中所想做出了抉择。
“明日过后,你会返回燕京城罢。”沉竹没有去询问,但期望霍间重给出否定的回答。
“我会先返回燕京城。”霍间重给出了和那日在面摊时一样的答案。
沉竹听后心中没有出现和那日一般大的起伏,或许她早已在这几日的日升日落中想得明白。
她早已习惯了分别,也逐渐学会了面对失去。
没有霍间重的日子她早已想象了千遍万遍,她会忙于永顺堂的生意,她或许也会遇到新的人。
她既在波折之后找到了比这份感情更重要的东西,那便没什么可遗憾。
如此想着,沉竹不再伤怀,专心致志地品味着这桌饭菜。
“我会再来从沙坝的。”霍间重心中有了打算却无法给出沉竹一个确切的承诺,只得如此说道。
“我近来也会一直待在这里。”沉竹含糊地回答道,随后换了话题,同霍间重聊起了旁的事。
会吗?也许吧。沉竹心中已不甚在意,至少同霍间重见面的这些时间里,她大多数都很欢喜。
夜里,沉竹拒绝了马车和陪同,一人一马返回了从沙坝,夜里毫无限制的晚风令她感到自由与畅快。
可惜进了城门,马匹不得不降下速度来,哪怕吸收从沙坝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沉竹索性下了马,牵着马走到了自己的住处门前。
窗户之内,烛火的光依旧将整间屋子点亮,屋中阿然的人影来回走着,像在整理着什么。
阿然也将要离开了,有关先前的种种真如尘土一般逐渐在她身边消散,她又将要回到一人在从沙坝的宁静日子。
晚风肆意,夜色漫长,她会笑着看尽这无数的夜晚,也将在没有月明星稀的晚上,跌跌撞撞地前行。
霍间重离开饶城那日的确是从军营率大军离去,沉竹从未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霍间重远离,她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于是这次她只是默默地算好大军行进的时机与路途,早些时候快马前去了必经之路上等候。
她没有等很久,将马刚刚栓好之时,便隔着重重树影看到了骑马走在前面的霍间重。
他身穿甲衣,腰间佩的长剑的剑匣在日光下反射出光芒,他的前后左右都有着身穿甲衣的魁梧士兵,因而沉竹想要瞧见他的面容算得上十分艰难。
但她踮了踮脚,还是看到了一些。
她不是没有见过霍间重身穿甲衣的样子,但此刻却仍觉得不同,他那严肃又有杀气的模样令沉竹有些陌生。
沉竹擅于隐蔽,霍间重并没有注意到她,她看着霍间重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待士兵队伍陆续过去,她便也牵马离去。
这是她给自己的道别。
这个月的最后几天过的很快,阿然每日归家都兴冲冲地同沉竹说着她有关梁城的畅想,话语里的喜悦将沉竹心中的那点淡淡的忧伤也冲淡,直到阿然背着行囊站在她的面前同她告别,她心中的忧伤才又席卷而来。
“记得要写信给我。”这是她同阿然告别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站在城门内,看着阿然一点点走出城门,最后化作一个小点在她的视线中消失,沉竹叹了口气,将心中那点离别的不快都叹了出去,转身回到了永顺堂之中。
蔷儿今日也不甚开心,因为阿然的离去,也因为……
“铺主,那霍将军之后当真不会再来了吗?”她清秀的眉头紧紧地攥在一起,趴在沉竹的账台上,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看上去很是不开心。
“我也不知晓。”
沉竹当真不知晓,即使霍间重说过他会再来寻她的话,但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没有寻常人家过日子是一年半载只能见个几面的,更何况这见上一面还要在路上花费将近十日时间。
她不愿妥协回到燕京,霍间重也没理由为她而妥协,放弃在燕京城中的大好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