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四十多岁，在美国时也曾结婚生子，但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深爱的丈夫和儿子，如今一人之身回国，全家也只剩她一个人，她在美国有信托基金，不为钱财生计烦恼，开的这间铺子也纯粹是打发时间，一年也卖不出几样东西，还有人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学校里招生都还困难呢，哪会有人学乐器，而且学乐器要投入的精力哪有那么简单。

    不知道是为了给这小姑娘一个机会，还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她开口说：“每天早上6点来我这里，能坚持一年，我收你为徒”

    也不知道恩英回家是怎么跟家里说的，总之她第二天早上5点半，她从家里跑步出发，十多分钟就到了，家里，学校，琴行，其实都围绕在荷塘公园附近，三点一线也就半个小时不到，练完琴直接去学校步行五分钟。

    早晨有点冷，恩英在外面跺着脚等到六点整准时敲门，王雅拉开门还挺惊讶的，虽然话是那么说，但她内心并不对这样年龄的小孩子说的话报有什么期待和信任。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是双方当做的确有这回事，可惜和恩英期待的优雅装逼的学艺过程不同，别说练琴了，她连拉弓的机会都没有，连续一个周，她就架着琴，建议站姿，每天来站俩小时，然后出巷子右拐去学校上课，8:10早自习，踩着铃声进教室。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课程没有任何变化，变化的是她自然而然越发挺拔的身姿，和双手逐渐标准的握琴捏弓的姿势。

    从每天腰酸腿软到逐渐适应，第二个月开始课程调整为早上7点到8点，和放学后的5点到6点，准确的说是5点5分到6点5分，因为步行过来的五分钟也要顺延往后。

    为了避免扰民，早上开始系统学习乐理知识，晚上开始空悬运弓练习，全弓，分弓，练下来又是几个月，别说拉一首小星星了，几个月下来，左手连琴弦都没按过。

    想想后世那些半年速成，两个月就能拉几首儿歌的培训班，恩英感叹自己学习的节奏真是堪比蜗牛，不过对于大师课她觉得显然还是不要乱提意见，毕竟自己还没拜师呢，更别说自己1分钱学费没花，这大师课还是天天白嫖的。

    不过恩英很是有眼力劲，现在店里擦擦扫扫的活儿都是她的，给弓子上松香、校对琴弦这些活也越来越顺手了，店里这些常年都卖不出去的乐器，每一个都被她摸了又摸，她现在已经能够通过听音，给琵琶，二胡等弦乐调弦。

    王雅并没有松口明确答应收徒，恩英每天里里外外的忙活王雅看在眼里心里确叹气，这孩子并不是个雅致的人，也更不是吃艺术这碗饭的料子，恩英每天下课晚半个小时，6点半从琴行出发回家，回家刚好赶上吃晚饭。

    对于恩英开始学乐器这个事情，家庭鼎力支持，不过孔老三对小提琴还没啥概念，总觉得不比钢琴高端，一个劲儿的问恩英要不要改学钢琴，家里给买，可惜没啥用。

    小老太之前也有些担心，天天泡图书馆会不会培养出一个书呆子，现在让孩子学琴也乐见其成，艺术她是不懂的，但老太太觉得学琴嘛，还是比学跳舞好些，老观念里，那古时候跳舞的是啥身份，乐器还是有君子六艺的说法。

    别骂小老太封建，这些话她就算心里瞎想想也不往外说，毕竟大孙女恩桥还学跳舞呢。虽说都是亲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自己带大的，总归是不一样的，反正无论恩英干什么，在小老太心里没有不好的。

    以前是没那个条件，现在有条件想折腾就折腾吧，再也没啥千金大小姐的说法了，但在她看来，自家小孙女并不比千金小姐少什么，学个西洋乐器那不是应当应分嘛。

    可惜现在孩子大了，说这点儿距离也不让她接送了，整得小老太心里怪难受的。

    恩英早已经忘记自己的初衷本来是为了拉关系的，一天天的她摸着琴，是真的生出感情来了，就想着坚持下去，自己肯定也能学好吧，上辈子没机会，但这辈子有个兴趣爱好也挺好的，尤其是偷偷看过王姨在院子里拉琴的样子，阳光洒满肩头，悦耳的曲子流淌跳动，诉说着执琴者心中的故事，那一刻，她甚至想不出什么美好的词，只是心中发出哇的一声赞叹。

    “师傅，您好厉害，您是从几岁开始学小提琴啊？”

    “我还不是你师傅，别乱叫”

    “王姨，为了有一天能像你一样厉害，我会好好学的”

    王雅低头看着这孩子“你喜欢小提琴吗？”

    恩英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可能不是像您一样热爱吧，我喜欢的是更加优秀的自己”

    王雅放下琴，蹲下身和她平视：“你这种想法很功利”

    恩英也直直的于她对视，确认她的眼神里没有鄙夷和厌恶，才回答道：“王姨，我才小学六年级，我的任务就是好好的学习，努力的学习，我成绩很好的，这说明我有余力学习更多的课堂之外的东西，你说的纯粹的对音乐的热爱我或许不懂，但是音乐也不仅仅只属于热爱它的人呀，有更多的像我一样无知的人了解音乐，学习音乐有什么不好吗？”

    “音乐不仅仅只属于热爱它的人？”王雅重复着这句话，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随口胡说的，王姨，你怎么了”恩英有些讪讪不安

    王雅抬起头第一次对她笑了笑，说：“没，去，给师傅泡杯茶来”

    “啊？嗯嗯”恩英忙不迭将王雅拉到屋子正中间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还特意又去后院洗了手，才出来在架子上取了王雅最爱的竹叶青，泡茶的顺序她已经很熟悉了，只不过手法生疏，缺乏美感，看得王雅又开始抿着唇蹙眉，不过好歹是按捺住了，没起身制止。

    浅碧色的茶汤在素白的瓷盏中微微荡漾，几片嫩芽在水中舒展沉浮，袅袅的热气携着清冽的茶香缓缓升腾，恩英端着茶，稳稳地走到王雅身前，双膝着地，跪在微凉的地板上，上身挺直，双手将茶盏稳稳举过头顶，手臂平直，举至眉额齐平的位置

    “师傅，请喝茶”

    王雅在国外长大，在美国她也有一个嫡系的学生，算是关门弟子，但也并没有过这种拜师礼的流程，有点不是很适应这种郑重，她感觉自己居然有点紧张，不知道什么原因，平静已久的心湖泛起涟漪，甚至有些心跳加速，她看着少女低垂的头颅、绷紧的肩背，目光最终落在那盏被高高奉起的清茶上。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琴茧的纤细的手伸了过来。动作不快，却逐渐沉稳。三指托底，两指轻轻扶住盏边，稳稳地将茶盏从少女手中接了过去。

    恩英心里喜悦非常，十分想写信和傅西辞分享，告诉他，那个吐槽他俩的王姨竟然真的收下她这个没有天分的学生了。

    王雅看着这个嘴角翘起抬头看她的少女，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是话却是难得的温言：“起来吧，茶泡得糟糕，以后我教你，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恩英笑嘻嘻的站起来，要知道，这一声师傅可不是简单的老师和学生的关系，这个年代行过拜师礼的，那是真的算半个儿女，有资格给师傅养老送终的，师傅能教给她的当然也不仅仅是一门技艺，如同王雅说的，以后她走出丢人也不仅仅是丢的自己的面子，所以这种培养当然是倾尽所能的。

    而且师傅的情况她很清楚，也许今生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儿女了，能收下自己意义更是不同，明天还是得让爸妈或者小老太上门按时下的规矩送上拜师礼。

    正想着呢，听见一声：“跟我进来”

    跟着师傅进了后院，打开上次来过的琴房，先引入眼帘的还是上次那架斯坦威钢琴，屋子其实进深很深，钢琴后方是很大的陈列架作为屏风遮挡，陈列架上放着几把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小提琴，但师傅却绕过陈列架，原来靠墙的位置还有个金属柜，恩英心里突突，不会吧，这就要给自己传家宝了？

    师傅旋转开关，滴滴一声后柜子打开，才感受到这是一个恒温、恒湿、避光的特质柜。

    王雅将琴取出，摩挲了一下琴身，才声音低低的回忆：“我老师传过我一把收藏级别的琴，但已经传给你师兄了，这把琴，是我刚开始学琴的时候，我的父亲特意去意大利求名师定制的，虽然不如你师兄那把名贵，但却也刚好适合你”

    长者辞不可此，何况这是师傅给她的第一份见面礼，恩英没有推辞，只是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琴，然后还歪着脑袋仰头说：“师傅再送我一个漂亮的琴盒吧”

    王雅伸手点点她的鼻子，再多伤感也没了：“行，选你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