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总是寒冷中带着潮气,黑色的荆棘上冻着浅色的白霜。
芙洛丝将一束白雏菊放在墓碑上,她坐在地上,打算跟母亲像往常一样说说话。
这是她养母莉莉安娜去世的第一个月,芙洛丝开始渐渐接受她突然的离开,习惯一个人住在房子里,只做一个人的饭菜。
她望着墓碑,张张口,想笑着说‘妈妈,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却喉咙干涩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芙洛丝知道莉莉安娜不是她亲生母亲时,她便执拗的改口喊她莉莉安娜,但是莉莉安娜每次都会拧起细长的眉毛,黑色的瞳仁里满是无奈,黑色的头发顺着她俯身的姿势滑下:“芙洛丝,你要喊我妈妈。”
但是芙洛丝屡教不改,直到莉莉安娜去世。
一人一碑对坐无言,芙洛丝起身拍了拍裙子,轻声说:“妈妈,我明天再来看你。”
莉莉安娜的墓地距离村子很远,在一座矮矮的山头上。
山头往北看不远处就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也是卡尔帝国与精灵驻地的交界。往东看则是一片浩渺的水泽,那是人鱼的领地。
芙洛丝敛眸,还是想不通莉莉安娜为何执意要在这里下葬,但是这是莉莉安娜的临终所求,她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她刚一下山,一个声音喊住她:“芙洛丝!我可找到你了,你果然在这里。”
芙洛丝回头,一个棕发少年坐在牛车上冲她招手,满脸焦急。
芙洛丝提溜着篮子慢悠悠的走过去,稀奇的问:“哈德里安,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哈德里安一把把芙洛丝拉上车:“你先上来,听我慢慢跟你说。”
听了哈德里安的讲述,芙洛丝拧起眉头,如同猫眼石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是说,我的亲生父母来找我了?”
“是真的芙洛丝,他们跟你长得很像,尤其是那位夫人,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特别是眼睛。”
哈德里安说的信誓旦旦。
“眼睛颜色一样有什么稀奇的,你的眼睛颜色跟哈尼的一样,那你跟哈尼是亲戚吗。”
哈尼是现在正在拉车的牛。
哈尼可能听到两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疑惑地哞了一声,大大的棕色眼睛无辜的看着他们。
哈德里安涨红了脸,棕色的眼睛瞪着芙洛丝:“芙洛丝,你你你,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你这个……”
他舌头上的狡猾还没有弹出来,芙洛丝就先一步从车上跳了下去。
原来在他们说话间,牛车已经到了村口。
他一愣神的功夫,芙洛丝已经走远了,他只能恨恨的捏了捏哈尼的耳朵,让哈尼往另一边走,低声咕哝:“真是个坏家伙。”
芙洛丝一路往家里走去,远远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她家门口,左邻右舍都在院子里干活,眼睛却是瞄着芙洛丝家里。
有眼尖的孩子看见芙洛丝回来了,冲她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她的家里,挤眉弄眼。
等她到家门口,便看见家门敞开着,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妻姿态优雅的坐在她家客厅,村长瑞克站在他们面前,时不时掏出手帕擦汗,往外张望,一见到芙洛丝,他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得我就冲芙洛丝走了过来,说走不准确,应该算小跑。
“芙洛丝,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你……”他顿了顿,“有一对夫妻找你。”
他说话委婉,但是芙洛丝早就被哈德里安透题了,她轻巧的迈过门槛,端坐在客厅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个美得很张扬的女人,乌黑的头发盖不住她的明媚,只让她更添了神秘,一对跟芙洛丝如出一辙的绿眸里满是漫不经心与逼人的艳丽。身上的珠翠不过是她的点缀,她才是最引人夺目的存在。
望着她的眼睛,芙洛丝愣了一下。
她抬眸与芙洛丝对视,眸子里染上几分兴味:“好孩子,你可真是让我们好等呀。”
她起身向芙洛丝走来,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卡狄安娜,是你的妈妈。哦,你长得跟我可真像啊,宝贝。”
芙洛丝往后退了一步站定:“你们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我们是你的父母,是来带你回家的。”一道低沉的男声插入。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的养母一个月之前去世了,你现在在村子里一个人生活,你跟我们走是最好的选择。”
芙洛丝偏头看去,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目光审视,他的发色是浓郁近黑的红色,一双灰色的眼睛坚毅有神,相貌称得上英俊,但在他妻子的衬托下就十分普通了,不过通身的气质不容小觑。
“你们说你们是我的父母我就相信了?你们有什么证据?”芙洛丝后退一步,已经靠近门槛,下一步就要夺门而出了。
“你当然可以不信,”那男人起身,芙洛丝感觉到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她的手脚,她动不了了,门也被哐的一声合上。
只能看那男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但是你逃不了,亲爱的。”
“你太粗鲁了,比伯,这孩子会讨厌你的。”那女人挥了挥手,芙洛丝感觉她又可以动了。
她抱住芙洛丝的肩膀,华贵浓郁的香气传入芙洛丝的鼻腔。
“宝贝,妈妈跟爸爸和你打个商量怎么样?”那女人笑的温柔,一字一句却残忍无比,“你跟我们回去,这个村子里的人我们就不动他们了,让他们继续这样生活,怎么样?嗯?”
“他们本来就可以一直这样生活。”
“那可不一定哦,这个地方这么偏僻,一场瘟疫,或者一场突如其来的异族入侵,然后这里的人就piu的一下不知所踪吧。”
“我……”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哦宝贝。就算你拒绝的话,爸爸妈妈也是会把你带走的,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就不知道会如何了。”
芙洛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就是一片清明:“你们说话算话。”
女人亲昵地捏了捏芙洛丝的脸颊:“当然了宝贝。妈妈可是从来不说谎的哦。”
门再次打开时,女人,哦不,卡狄安娜女士挽着芙洛丝的手走了出来,带着她上了马车,男人紧随其后。
芙洛丝是第一次坐这么华丽的马车,或者说是第一次见。
她低头摩挲马车垫子的料子,细腻柔软,比她身上穿的不知道好多少倍,但是她的心上漫上一层重压和深深地忧虑。
她抬头,正正撞进卡狄安娜打量的眼中,她冲她绽开一个微笑:“宝贝,看来你需要一些课程呢。”
……
幽静的古堡里侍从女仆们来来往往,行动间一点动静都没有,神色拘谨,只有路过一个装潢华丽的大门时才会加快脚步,走过一段后才放慢脚步,恢复原先的速度。
一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青年从盘旋楼梯走了上来,瞟了他们一眼,行至门前,哪怕此刻四处无人他依旧优雅行礼,指骨分明的手轻轻门:“芙洛丝小姐,请问您今天中午打算吃什么。”
门内传来瓷器的碎裂声。
青年英俊的脸上维持着笑容,黑色的眼瞳眯起,他又敲了敲门,语气依然恭敬:“小姐,不要为一点小事大动肝火,今天下午伯爵跟夫人会来看望你,他们应该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吧?
屋内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过了一会,红发姑娘披散着头发打开了门,一双碧绿的眼睛如同最名贵的猫眼石,她抱着黑猫,冷涔涔的盯着他,面无表情。
“带路,达米安。”她吐出这两个字。
达米安看着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裙,赤着脚,足踝上还留着背东西飞溅擦出的血迹,好心提议:“小姐,用餐不可衣衫不整,您的脚怎么受伤了,需要我去为您拿一些药物吗?”
他语气和熙,笑容友好,可芙洛丝给他的回复是关上门险些砸伤他的鼻子,如果不是他及时后退,应该已经砸伤了。
这位小姐回来这么久了,脾气也是越来越坏了。
芙洛丝换好衣服后跟着达米安下楼,坐在餐厅前用餐,那个礼仪老师教的不错,她学的也好,此刻她用餐的姿态跟贵族小姐如出一辙,伯爵跟伯爵夫人从第一次来看皱起的眉到后面一次比一次舒展,也看得出她进步巨大。
这是芙洛丝被带回英尔特庄园的第1095天,她咀嚼着嘴里烹调好的肉块,垂下眼眸。
没有肯特叔叔做的好吃,也没有村子里特有的草香味,她还是吃不惯
。
达米安侍立在一旁为她上菜。
芙洛丝吃的不上心,一点酱汁粘在唇角。
达米安拿着手帕打算为她擦去,一把锃亮的银叉擦过他的手背。
他停住了。
芙洛丝抬眼看他:“不要做多余的事。”她把银叉放在桌上,抱起在一旁舔毛的帕伊就上楼了。
没过多久,达米安又来敲门,轻声说:“伯爵跟伯爵夫人来了。”
芙洛丝一下楼便看到穿着赤色衣裙的美妇人坐在沙发上喝茶,染着红色甲彩的手指轻叩在润白骨瓷杯边,见她下来,冲她招了招手,一双绿瞳含着柔和的笑意:“走过来让我看看。”
芙洛丝熟练地勾起标准的笑弧,手上拿着缎面扇子,行动之间繁复耳饰轻晃,姿态端雅。
她微微点头,姿态这一关算是过了。
“喝茶。”她往空杯子里灌了些茶水。
这是考验芙洛丝的礼仪,上一次芙洛丝拿糕点的时候姿态不对被她当场把盘子丢到地上,芙洛丝的礼仪老师被迅速辞退了。
芙洛丝还记得那个说话温温柔柔的女人提着行李离开时那种懊丧又放松的神情,毕竟卡狄安娜夫人的喜怒无常跟美貌一样远近闻名,虽然聘请的时候有高昂的薪资,但是教学压力也是相当巨大,离开那个环境不由得让人松一口气。
后来芙洛丝的礼仪老师就被换成一个盘着发髻的黑发女人,一直板着脸,一旦芙洛丝的姿势有问题,就会被不知何处的鞭子敲中。一节礼仪课下来芙洛丝身上就满是红印子。
不过成果也是相当显著,卡狄安娜舒展的眉头就是最强有力的佐证。
她伸手摸了摸芙洛丝跟的红色秀发,拉着她坐下,笑吟吟的递给她一张手帕:“累坏了吧,乖孩子,你学的很好,我很满意。”
“不久之后就是你的成年礼了,妈妈给你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那时候会有很多人来哦,还有几个人要给你介绍。”她的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这日子过得可太无聊了,总算有点乐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