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远侯府。
鱼徽玉执意亲送柳医师出府,顺带沈朝珏。
雨停多时,地面被出来的日头晒得半干,近来上京的天就是这样,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鱼徽玉担心会再落雨,让小灵去取把伞来。
“先生,今日不知还要不要下雨,先备着伞吧。”鱼徽玉递上伞。
柳医师迟疑,方才他与这位侯府小姐相处下来,觉着她是一位贴心知恩的女子,可现下他们有两个人,她却只给了一把伞。
怎么没有考虑周到。
“这把伞还是给左相吧,我住的地方不远,驱车片刻便到了。”柳医师道。
“他不喜欢用伞。”鱼徽玉考虑的很周到。
“喜欢的很。”沈朝珏接过伞柄。
鱼徽玉睨他一眼,不屑计较,只是让小灵再去取一把伞来给柳医师。
车轿上。
柳医师与沈朝珏相对而坐。
沈朝珏在看今日的公务文书,他没有同行时与人搭闲话的客套习惯。
柳医师开口,“左相大人日理万机,何必亲自陪我来侯府一趟?”
“圣上挂念侯爷病情,再三嘱咐了要多加照望。”沈朝珏说。
“左相真是为圣上不遗余力。”柳医师感慨。
“嗯。”沈朝珏轻声一声,又补了句,“多谢医师远道而来。”
“左相见外了,我与张太师深交已久,何况你们于我还有救命之恩。只是我年事已高,恐心有余而力不足。”
侯府。
鱼徽玉送走二人后回到自己院中,阿瑾还在院里等她回来。
阿瑾把玩着玉雕小狗,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看到鱼徽玉来了,才收起玉雕。
“姑姑认识今日那个叔叔吗?”阿瑾问道。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神出鬼没,他们不在意答案,有时候还不在意自己问了什么,全凭心情直觉。
“不熟。”鱼徽玉道。
她不想再去解释与沈朝珏的关系,不是光彩的关系,这对经历不多的小孩子理解起来太难。
“那他还会来我们家吗?”阿瑾又问,眼含期待。
“大概是不会了。”
事实非鱼徽玉所料。
翌日清早,沈朝珏又来了。
昨日柳医师来为父亲改了药方。只需晚时一帖煎药,其余皆成吞服的药丸,鱼徽玉不必再早起盯汤药了。
今日鱼徽玉起的虽比昨日晚了些,但这么多年来,鱼徽玉习惯早起,即便是在国子监时不喜上课,她也作息稳定。
醒来后一番洗漱,鱼徽玉对镜点了淡妆,镜台上妆奁摆放整齐,华饰琳琅满目,鱼徽玉择了一支南珠花钗斜簪鬓间。
“小姐戴这支钗子真好看。”小灵赞不绝口。
镜中女子微微一笑,她眉目如画,肤若凝脂,花钗相映出镜光,让无可挑剔的容颜变得不真实。
妆案上趴着一张小纸,墨迹隐约渗出来,有黑墨的那面写着陆晚亭的现居。
鱼徽玉打算今日去看望她。
昨夜又下微雨,庭院中的玉簪花经一番雨洗,愈发光彩夺目,花瓣洁白无暇,清雅脱俗。
鱼徽玉执银剪仔细裁剪枝叶,准备一并带去的还有一提包好的药物,周游连说辞都替她想周全了,让鱼徽玉就说是补气血的良药。
鱼徽玉离开上京去江东前,陆晚亭的身子就不好,鱼徽玉一直记挂在心。
顺水人情正合她意,鱼徽玉乐意成全。
将一切准备妥当,鱼徽玉出了院子。
次次都在相同的地方遇上不想见的人,鱼徽玉怀疑起是不是自己最近时运不佳。
“沈朝珏。”鱼徽玉唤住面前的男人,“柳医师呢?”
来的只有沈朝珏一人,他身后的侍从捧着药箱。
“沧州来信,村中鼠疫急袭,柳医师昨夜启程赶回去了。”沈朝珏道。
“什么?”鱼徽玉秀眉蹙起,“那你来做什么?”
“柳医师临走前将针灸图谱交与我,我自然是来为侯爷施针。”沈朝珏说的淡然,一副并无什么不妥的样子。
“我父亲应该不想见到你。”鱼徽玉实在不解,他是怎么做到如此泰然自若,以他们往日的恩怨,他和她相比,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他应当是不想见到我们,你不要与我一同出现就是了。”
“这是我家,难道还要我避着你?”鱼徽玉气得想笑。
“那你便不必避讳,随我同去最好,和我一道去见你父亲,我们俩一起出现在他眼前。”
“有病......”
现在是晨时,说不上很早,该劳作的人已经劳作起来了。
鱼倾衍下朝后与同僚回侯府商议公务,谈完公务送送客时,路上碰见了妹妹与前妹夫。
离着远远的距离,没有人注意到树荫处的二人。
看鱼倾衍骤然止步,同僚迟钝地不知发生了何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恍然大悟,“这不是鱼妹妹和左相吗?”
陆长庚与鱼徽玉有过两面之缘,经上一次见面,他对这个小娘子印象甚好,觉得与外界传言大相径庭。
有如此好说话又温软的妹妹,陆长庚不解鱼倾衍怎么忍心对她冷眼相对,碍于这是人家的家事,陆长庚不好多过问。
“那南珠钗是我部前几日打算给公主的生辰礼吗?”陆长庚忽觉眼熟,惑然问。
九公主生辰,六部皆备下贺礼,吏部也不例外。礼物交由上位几人定夺,鱼倾衍最终择定青瓷牡丹瓶。取万花之王,寓有华贵尊荣之意,中规中矩,不出挑却也稳妥的贺品,在宫宴的奇珍异宝中不出彩。
南珠流光,难掩其辉,衬得女子容颜愈发明艳照人。
前半月,民间传闻发丘派在古墓得一遗世孤品的古朝南珠,当夜不翼而飞。鲜少有人见过它的真容,又不知传闻真假,如此珍贵的东西,也很快被人淡忘。
“这钗子谁送的?”沈朝珏问。
男人的想法多半相同,在意一个女人时,总想着送她好东西,越珍贵越好,送的东西多是珠宝首饰,以为女人会喜欢。再不济,珠宝首饰的礼物也不会出错。
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直觉告诉沈朝珏,这是男人送的。鱼徽玉若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定不会随意簪戴。
“与你何干。”
放在以前,沈朝珏不会过问她发钗发簪的来历。他连她喜欢的样式都不曾留心,却送过她一支价值不菲的玉钗。
那时许三娘子一案解开,沈朝珏和周游很快连晋两职。
自入职大理寺起,沈朝珏每日起早贪黑,伏案疾书,如今晋职,大理寺给他了两日清闲时间。
鱼徽玉终于可以和他一起同游市集,她精心妆点了很久,又选了很久的衣裳。
沈朝珏坐在窗边等她,看鱼徽玉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裙,一次又一次地问他“好不好看”。
“嗯。”沈朝珏的回答很一致。
“你骗我的吧,方才那身你也是这么说的。”鱼徽玉已经开始不相信了,可自己又挑花了眼,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仍举棋不定该穿哪身好。
“你慢慢选,我们还有一日半的时间。”沈朝珏在笑。
已经到了晌午,鱼徽玉不纠结了,终选定和沈朝珏身上青衫相仿的青裙。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光明正大地逛市集,鱼徽玉想妆扮的好看些。
京中西街最是热闹繁华,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应有尽有,鱼徽玉来过多次,都不及这一次。
这里人太多了,两个人的手要紧牵才不至于被人流冲散。
身体不时被人群推搡,朝沈朝珏贴近,鱼徽玉不讨厌这种拥挤。她借人多握紧了他的手,很快得到更紧的回握,但沈朝珏大抵是真的怕和她走散了。
这条街上有许多达官贵人光顾的铺子,京中时兴物件目不暇接,稀罕珍品不少,有些甚至能与宫中媲美,价钱自然不菲。
“想要就买。”沈朝珏说。
他升了官职,月俸跟着上涨,比以前在国子监高出很多。
鱼徽玉口上说不与他客气,心里暗暗比对着掂量值不值得。
买了胭脂,买了衣料,又去了首饰铺。
进去前,鱼徽玉挑了价格看起来在他们承受内的铺子,试戴了几支钗子,铺子老板娘见鱼徽玉生得姿容出众,取出几支珍藏的珠钗,说是平日里绝不示人的宝贝。
鱼徽玉连声推拒,架不住老板娘热切,她想是不是沈朝珏看起来像是富家子弟,才让老板娘误会了。
该说不说,其中一支玉钗确实精巧,雕工细腻,质地莹润。
问及价钱,太高了,是沈朝珏三年的月俸。
鱼徽玉摇摇头,说了一句“不是很适合我”。
“你不喜欢?”一旁的沈朝珏开口。
鱼徽玉再摇头。
老板娘惋惜地收起钗子。
日影西斜,鱼徽玉急着要走,拉沈朝珏出铺子。
“唉,本来还打算去买点好菜碗上好好做一顿饭,现下恐怕来不及了,我们快些去菜市,应该可以赶在天黑前做好。”鱼徽玉拉着沈朝珏的手,她走在前面,沈朝珏难得走得比她慢。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要鱼徽玉停下,“我们在外面吃吧。”
鱼徽玉听到沈朝珏的声音,止住脚步,转身看他,她安静下来,点点头,“好啊,那在外面吃吧,你也不用洗碗了。”
鱼徽玉选了一家小菜馆,她说想吃淮南菜,问沈朝珏吃什么,沈朝珏让她点。
点好了菜,鱼徽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像是一路上被人跟着,回首又不见人影。
许是陪她逛街太无趣了,说好一起玩两日的,第二日沈朝珏就回大理寺上值了。
鱼徽玉没有抱怨,正好她昨日走得也累。
沈朝珏擢升后,鱼徽玉没有再去做针绣的活计,她找到了更有意义的事情。
就是同陆晚亭一起与旁的文官夫人们品茶会,或是研讨可以帮衬夫君的打理家院人际之道。
横竖沈朝珏每日在家待的时间很短,鱼徽玉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想来是公务上的事,鱼徽玉没兴趣知道。
她进入了新的人际,见识了从未接触过的身份。鱼徽玉与沈朝珏提过这件事,沈朝珏持无所谓的态度。鱼徽玉还与他说过相识的那几位夫人,沈朝珏总是忘了谁是谁,他明明看书籍时过目不忘,却记不住她说的简单人物关系。
“你怎么又忘记李夫人了?”
“你和我说过?”
鱼徽玉轻叹,“算了算了,和你说不明白。”
“不明白。”
沈朝珏不明白鱼徽玉为什么要与她们走那么近,她们总是对她指手画脚,说身为人.妻不该这样,不该那样。
出身侯府,鱼徽玉见过太多珍品宝物,有宫中赏赐的,有军中的战利品,包括各式好看钗饰。
时隔半月,鱼徽玉快要忘记那日他们逛集市的下午,在铺子里见到的玉钗。
直至看见素净妆台上多出来的锦盒,她记得分明没有放过东西在上面,疑惑间,鱼徽玉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玉钗。
同日,首饰铺子。
一位侍从进内,询问老板娘可有一支玉钗,老板娘说,“真不赶巧,您来晚了。”
侍从出了铺子,向靠停僻处的华车走去,在幕帘旁躬身,“长公子,那支玉钗被人捷足先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