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虽然知道是个村落,众人抵达时还是有些惊讶。

    眼前山谷连绵起伏,残雪卷裹枯草,勉强露出一条弯曲土路。土路蜿蜒向地势稍稍平缓的位置,那里错落几座房屋,歪歪斜斜围着碎石垒起的院墙……

    在少年人心里,下山便是一片广阔天地中快意恩仇,如同话本常说的侠客,仗着一身好本事行走在茶舍酒肆,庙堂江湖。

    可此情此景,莫说捉妖,就是今日如何落脚都是未知。随着风一刮动,屋上的茅草就有些摇摇欲坠。相比之下,连长风仙门的草舍都多了几分风雅精致。

    惠婵、惠童自幼就不曾下山,便是赵实略知疾苦,也难免愣神。

    三人齐齐回头看向林欢澄。

    她面容沉静,往前走去:“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应该就是常平村。”

    于是三人在后,默默咽下了一肚子失落,跟在林欢澄进了村子。

    村中无人走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荒凉已久。

    惠婵眼尖,先看到一户人家有未晾干的衣裳:“掌门!这村里有人!”

    惠童看过去:“还真是!可是人都到哪里去了?”

    这对师姐师弟都是跳脱性子,若不是掌门在旁,不得不遵守礼节,只想把人家房上的茅草扒开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赵实与林欢澄对视一眼:活人气息不远,就在……

    “哎呦!”

    就在惠童摔下去的大坑里。

    惠婵来不及拉住师弟,也跟着跳了下去。一落地便发现身处一个下沉在地面的小院子里,四面房屋依着山势,在地下横向而建,形成洞穴。而院子上方被茅草仔细盖住,这才让师弟那只皮猴踩空掉了下来。

    “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一扇小门,迎面走出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的少年。

    “惠婵、惠童,你们都长这么高了!”

    “师兄!”

    惠童顾不上滚了一身黄土,更不曾注意小院中其他几扇窗后窃窃注视的目光,一心扑向惠清,如同从前那般,赖在师兄身上不肯下来。

    惠婵也快步上前,三人相见之际,热泪盈眶。

    林欢澄带着赵实,也施施然落进院子里。

    惠清见了林欢澄,一撩衣摆便去行礼:“见过师尊。”

    林欢澄颔首:“许久未见,惠清也长高了。”

    惠清起了身,看向赵实,面露疑惑:“这位是?”

    惠童立刻把赵实推上前去:“这位是赵师兄!他是千山派弟子,不久前才来咱们外方山上游学,现在正跟着伏夷长老修习!”

    二人见了礼又问修行时日、修为境界,便以名相称。

    赵实心有疑惑,便直接发问:“惠清,你为何系着围裙,还满身面粉?”

    惠婵、惠童这才发现大师兄一身石蓝色窄袖袍衫,本该是清爽利落的少年游侠。此时却挂着一件起了毛边发旧到看不清颜色的围裙,袖口、领口更是沾了许多泛着微黄的麦粉。

    林欢澄静立在一旁。

    四方院子里房屋不少,她耳力很好,那些隔着门传来的细语轻声的疑惑、探究都被尽收耳中。

    惠清微微赧然,拍了拍身上的面粉,引着众人进入屋门。

    “说来话长。”

    ……

    常虎背着空包袱,只想早些赶回家去。

    难得停了雪,月光照的脚下积雪未化的土路也亮堂起来。

    他一面走,一面嘟囔着今天那袋存粮卖的钱够买不少菜种供开春后播种,兴许还有余钱能给家里的扯块花布,省得她老是气骂着跟了自己一辈子,逢年过节连件新衣裳都做不上。

    夜里很静,这时节,连虫鸣都难听见。

    他踩着地上的积雪,咯吱……

    他抬着脚还没落地,咯吱……

    怎么多了一个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特意学着他的步子走路,却又没控制好时机先踩在了地上。

    常虎心里一跳,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悄悄用脚跟蹭了一下地上的石子:“这鞋做甚掉了呢……”

    他蹲下身去穿鞋,眼睛飞快往后瞟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穿了左脚,又看看右脚,磨蹭半晌,身后也再没有一点儿响动。

    会不会是听错了?

    常虎壮壮胆子,摸了一把肩上的包袱,继续往前走。

    “嘶……”

    他听清了。

    那是走路时衣料擦动的声响。

    常虎是庄稼汉,凭一把力气讨生活。

    他自问不怕劫道的,又苦于没有随身带上个防身的家伙,只好顾自往前走,全当没听见。

    走着走着,常虎想起一桩旧谈。

    村里的老人说过,从前碰到灾年,家家户户都吃不上饭。村里时常有人到镇上卖儿卖女换了粮食回来供养爹娘。

    那年月找不见一块整布,麦粒难免从包袱里漏出来洒在路上。有心人看见,就会悄悄跟在人身后,伺机打劫。更有打斗起来,为一口饭杀了人的。

    所以直到如今,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还总嘱咐晚辈,走夜路时,就往怀里揣些粮食。一路走,一路往后撒,这样一来,起了歹心的人只顾着捡粮食,便顾不上害命了。

    现在不是灾年,还会有人跟了几里山路只为了抢口粮食?可要是图财,哪有跟着庄稼人跑的?

    常虎想到这儿,一摸怀里,恰好还剩下晌午没舍得吃完的半个麦饼。他把饼拿出来,扯下一块,向身后丢过去。

    “吭哧吭哧……”

    那人果然吃了起来。

    常虎趁机往前快走几步。

    没多会儿,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咯吱……

    常虎只好又扯下一块麦饼。

    “吭哧吭哧……”

    终于,麦饼扔完了。

    眼看还有不到一里地就能到村口,常虎猛地往前跑了几步,忽的扭头——

    月光把那具挂着破布的骷髅照得清清楚楚,原本盛放眼睛的两个黑漆漆的洞正幽幽对着他,森白牙齿上还挂着没有嚼完的麦饼渣。

    常虎已年过四旬,小儿子年前才送去镇上的裁缝铺当学徒。他自问这辈子靠天吃饭,没做过亏心事,干甚这走夜路见到鬼……

    “啊!!!!!!!”

    叫声划开夜色,常虎一路尖叫着冲向村子的方向,可是他越跑,越发觉出不对劲儿。

    他停了脚步,往身后望去,那具骷髅还站在原地。可身旁的山谷里不知什么时候浮动起了数不清的绿莹莹的光点,像一双双眼睛,正和那具骷髅一起盯着他。

    “啊!!!!!!!!!!啊!!!!!!!!!!”

    他叫声越大,那些光点就越被吸引,一点点从远处靠近。

    ……

    “我那时正在常平村借宿,听到这连声惊叫,便出去查看。”

    惠清站在案板旁边,把一袋麦粉倒出来。

    “此处山势起伏,当时夜色又深,但可以肯定,当时山谷之中皆是人影。”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不想让惠清一个人忙活,于是纷纷在一旁的水盆挨个洗净了手,打算帮忙。

    惠童四处翻找着哪里有多余的围裙,嘴里还不忘提问:“可是,这和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林欢澄从乾坤袋里翻出几块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塞进去的五颜六色的批帛,看样子能暂且充当围裙使用,便分发起来。

    “因为麦饼。”

    惠清点头道:“师尊所言正是。当夜我一到村口,那些人影便止步不前。我想,是畏惧我身上的灵力。所以送常大叔回村子后,我便重新返回山谷中查看,那些人影却消失不见了。”

    ……

    常虎吓破了胆,事情没过夜就在村里传开。

    常平村原本就不过十几户的人口,耕地又贫瘠。青壮男女早早离村去了附近镇上谋生,只留下几户鳏寡孤独,常虎家已经是唯一一户夫妇俱全的人家。

    村民再三央求这位过路的年轻仙长不要离开这里。少年人哪里舍得丢下不管,第二日天色初明,便在山谷四处查看了一番,却一无所获。惠清漂泊一载,深知事急则缓。耐心地守着村口,静静等到入夜时分,也没有异常。可很快就有人跑来报信:村子后山上渐渐有人影逼近。

    惠清赶到村尾时,常虎正急中生智,捧了几个馒头闭着眼往前冲过去,把馒头扔到山上。他力气大,扔的远,扔完馒头那些人影就不再上前,大约是在分食。惠清借机往山上飞去,还未接近,人影便如前夜一般四散了。

    ……

    惠清从一口大缸里取出清水,惠婵和赵实合力把一块木板盖在了水缸上。

    这屋子不太透风,惠婵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然后呢?”

    惠清取了水开始揉面:“比起其他吃食,馒头易做,入夜时分在村子周围投放下去,就能暂时保证那些人影不要逼近。而且投放的越远,人影离村子就越远。为保村民安危,我不能贸然封住自己的灵力。所以才有了缓兵之计,将几户人家暂且安置在这个院子里。”

    林欢澄不觉皱起眉:“常平村四面环山,每日需要投放的馒头不是少数,白天这样一刻不停的消耗,只怕村中的存粮很快就会见底。农户不易,诸位,今夜勿必探个究竟。”

    林欢澄一说话,众人的目光便不自觉落在她身上,惠童正忙着清洗笼屉,几乎惊的跳起来:“掌门!你怎么也系起围裙了!你会蒸馒头吗?”

    她当然会。

    盆里已经有了发好的面团,捧出来放在木案板上,微微拢住揉成长条,再用刀切开分成数份。她拿起切好的小面团,挨个在手中又揉几下,不过片刻,案板上便多出几个等待上笼的馒头,个个大小均匀,形状圆鼓。

    林欢澄转过身,看了看惠童手里的笼屉。

    惠婵踢了一脚尚在发愣的师弟,忙把他手里的笼屉抢过来递出去。

    惠童看着掌门这身在庖厨仍是一派衣不染尘、行云流水的模样,如在梦中:“师姐,你觉不觉得,掌门她……”

    惠童扭头看了一眼惠婵,只见师姐正带着满脸钦佩把目光牢牢锁在掌门身上:“掌门她无论何事都能做的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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