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桉盯着地上那具满身血的躯体,不由拧紧眉头:“你们准备怎么安置他,那位周少爷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待在江陵城,你们迟早会被找出来。”
赵进沉声道:“去邻县找个大夫替他医治。”
“不准备放弃他?”沈时桉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他这个模样活不了多久了,带着他只会是个累赘。”
赵进直视她的眼睛,严肃道:“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我弃他于不顾,那便是忘恩负义。”
“是啊,要是放弃他我们为何还要救他,让那周少爷当场打死他,岂不是省了我们一番折腾。”周蒙忍不住插嘴,语气里满是困惑。
他瞥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小声嘀咕着:“虽然看他这副模样,怕是已经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勾了名,救不救的活还不一定。”
沈时桉倚在树边道:“你们倒是有情有义。”
宫里那位借选秀的名义盯上了世家的钱袋子,沈云山对她起了杀心,不可能让她带着钱财进宫,她这番进京之路恐怕不太平。
与其用沈云山给她安排的人,倒不如用眼前这两人,至少他们重情重义,是个可用之人。
这般想着,沈时桉闻言抬眼,视线落在赵进二人身上,这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离开江陵城,你们有安身之处吗?”
“天下之大,无不是容身之处。”赵进沉声道。
沈时桉道:“那就是没有?”
赵进点头:“……是。”
沈时桉握紧手中弓箭,抬眼缓缓道:“不如我给你们指条明路?”
“姑娘请讲。”
“跟着我,替我办事,包吃包住还有工钱。”
赵进一愣:“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成为你的部曲?”
“对也不对。”
部曲,介于奴隶和自由民之间,战时为兵,平时耕田或服役*。跟着她很有可能没有户籍。
周蒙闻言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可我们原本就是周家的部曲……”他们不是自由身,户籍在周家名下。
沈时桉一愣:“你们是周家的部曲?”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了。
猜到她想问什么,赵进神色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不错,我们原本是周家的部曲。”
“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沈时桉摸着下巴沉思,“你们怎么称呼?”
赵进道:“在下姓赵名进。”
周蒙道:“我叫周蒙。”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你姓周?”沈时桉诧异地望向他,声音带着一丝探究道,“你和周家有关系?”
周蒙摸着脑袋,眼里闪过一丝黯淡的神色:“我爹是周家的老人,被赐了主家的姓。”
沈时桉轻笑一声,眼里探究的意味更深两个:“你既然被赐了主家姓,为何还要跟周家作对?”
闻言,周蒙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恩人莫要误会!”他嗓音沙哑,“是那周家不仁不义。”
说到伤心处,一个八尺男儿红了眼:“我爹娘为周家当牛做马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他喉咙滚动几下,“就因我娘失手打碎了一位姨娘院里的花瓶,我娘便被当场杖毙!”
“我爹为我娘求情,他们竟…竟将我爹…凌迟…”最后几个字生生咬出血腥味,周蒙声音带着止不住的恨意。
他声音哽咽:“是我不孝,他们埋骨时,连个像样的墓碑也没有。”
那位姨娘不准许他爹娘立碑,他只要还在周家一天,他就一天没办法为父母立碑。
这次帮赵进救人,一是为同僚情谊,二是为他爹娘。
沈时桉眼眸暗了暗:“周家干的肮脏事不少。”
“不止周家,江陵城内世家贵族子弟都是如此,只不过周奕衡仗着有个刺史姑父,更为横行霸道。”赵进道。
周蒙冷哼一声:“都说沈大人是个好官,我看都是谣言,要是真是个好官,怎么不管管自己的侄儿。”
沈云山向来爱惜自己的羽毛,坏事都是周家做的,好处都是他得的,在江陵城其他世家的烘托下,沈云山在民间的声誉还算不错。
沈时按把玩着手中的弓箭,轻笑道:“你们打算如何?我的意见考虑得怎么样?”
“留在周家横竖都是死,不如出去闯一闯。”周蒙大笑着,“贱籍怎么了,大不了就上山当土匪,这天下这么大,还没个容身之处了。”
他们是部曲,这辈子都只能为周家卖命,若是未经主人放免或者官府批准,脱离户籍自立就是流民。
他心里清楚,部曲私逃后一旦被抓,轻则杖刑,重则流放或处死。除非改名换姓,成为流民,或者上山为寇。
沈时桉直截了当道:“你们如今除了隐姓埋名过上居无定所的日子,或者上山为匪,把脑袋挂在腰带上,提心吊胆一辈子。”
她顿了顿,又说:“与其这样,不如跟着我,至少我能保证你们不会居无定所。”
周蒙心动了,他犹豫道:“可我们的户籍……”
赵进打断了他的话,直视沈时桉:“多谢姑娘好意,但我们才不能跟着您,周少爷吃了亏,不会放过我们,若是因为我们,让周家记恨上您,我不能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那就可以放心。”沈时桉无所谓道,“周家现在奈何不了我,以后也奈何不了我。”在她出充州之前,她的人身安全都是可靠的。
沈时桉望着他:“再过不久,我便会离开江陵城,前往京城,我需要护卫。”比起沈云山的人,眼前的两人敢为朋友两肋插刀,至少人品上没问题。
周蒙心砰砰直跳,目光落在赵进身上,眼里露出几分渴望,包吃包住还有工钱,不用颠沛流离自然是最好的。
赵进思索片刻,问了句:“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沈。”沈时桉道。
赵进闻言一愣。
周蒙傻笑着:“这不跟刺史大人同姓吗,真有缘。”
沈时桉浅笑一声:“确实有缘。”她继续说,“你们不用急着答应,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间,若是考虑好了,到刺史府来找我。”
刺史府?赵进,周蒙两人面面相觑起来,周蒙小心翼翼地问:“您是刺史府的千金!?”
“没错。”沈时桉挑眉道。
周蒙闻言一下警觉起来,去刺史府他们不是自投罗网吗?
见他的模样,沈时桉轻笑一声:“放心,不会害你们的。”
赵进目光微凝,眼前这位姑娘竟是沈家小姐。想到她即将离开充州前往京城,他瞬间了然,想必这位便是沈家四小姐了。
他整理衣袖,郑重其事地拱手道:“沈小姐,我等会认真考虑的,多谢。”
沈时桉微微颔首,她瞥了眼地上的血人:“赶紧送他去看大夫吧。”
“他还有救?”赵进瞳孔微缩,急忙追问。
“不知道。”沈时桉道,“我又不是大夫,赶紧送医,说不定还有得活。”
日头黄昏。
沈时桉又风尘仆仆地背着弓往刺史府走。
知道了怎么活命,没有那要命的红色倒计时,她心情都变好了。
晚秋在院子里打转,见到沈时桉回来,差点热泪盈眶,赶紧迎了上去:“小姐,你怎么又出府了,要是让夫人发现就完了。”
沈时桉随口问道:“院子里的人呢?”周氏这么放心她,把人都撤回去了?
晚秋摇了摇头:“今日午膳后就离开了。”
“走了也好。”沈时桉一边说着,一边回到偏房,主屋已经收拾好了,但她还是住在了偏房。
沈时桉眸光微动,心中暗自盘算着,一点声望加十个小时的寿命,十二点声望,一百二十个小时。
她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安置流民加了十点声望,随手救的两人加了两点,这笔买卖,倒是划算得很。
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两天的时间,她原本只想安稳地在这个世界活着。现在,她想改变这个社会。
一个念头在沈时桉心中疯狂发酵。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干票大的。
沈时桉放下茶杯,将茶杯倒扣在桌面上,眼中闪过一丝涟漪,苟活于世不如做些痛快事。
她现在无权无势,要怎么下好这第一步棋。
除此之外,这系统也是个隐患,跟个定时炸弹似的,指不定那天就爆炸了。
次日,刺史府外。
周蒙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四下张望:“赵进,你说我们不会被瓮中捉鳖吧?”他那副模样,仿佛下一刻就有衙役跳出来将他们捉进去关大牢。
赵进眉头一蹙,低声呵斥:“别擅自恶意揣测,沈姑娘若是想杀我们,何必救我们。”
“说得也是。”周蒙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我们昨天刚得罪刺史夫人的娘家,今天就到刺史府上,我这心里怪发毛的。”
赵进垂眸扫了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抱着剑一动不动望着那扇门。
只见不远处的那扇门,忽然缓缓打开了,一个梳着丫鬟辫子的丫鬟走了出来。
周蒙见状,眼前一亮,立马正襟危坐,压低声音激动道:“出来了出来了!”
晚秋走了过来:“两位是赵进和周蒙吗?”
“是。”赵进点头示意。
“我家小姐请你们进去。”晚秋微微颔首,将两人带了进去。
进了门,赵进目不斜视,跟在晚秋身后。
周蒙这看看,那看看,眼里满是惊奇,靠近赵进压低声音道:“这刺史府跟周家也没什么不同,我还以为刺史府路都是金子做的呢。”
赵进提醒他:“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