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有人穿过芦苇丛往水潭而来,但那人步履极轻,令狐渊几乎听不到其双足触碰到地面茂盛而纷乱的杂草的声音。
来人着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斗篷长至脚踝,露出一双乌皮六合靴。
那人的脸全然看不见,被斗篷的帽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但从那身形,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男子。
他侧身在水潭边站立,面对着地上的尸体的方向,冷静得出奇。
肃杀之气却从那神秘人的周身不断散发出来。
不知为什么,就算看不见他的脸,青羽也能想象到那面上的神色——漠然、森冷、蔑视……
人一定是他杀的。
“他是谁?为何要杀诸葛峰?他是好人吗?”青羽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但她无论如何想,都理不清这其中如蛛网一般复杂而迷乱的联系。
下一瞬,那人转过身来了。
他的面上赫然覆着一张银色面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刚才显然听到了芦苇丛中的动静,此刻正举步往青羽和令狐渊藏身之处缓步而来。
他愈走愈近,直到,一步之遥……
青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那人身材高大,浑身的气势让人无法忽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正在逼近。她慢慢将手放于剑柄之上,缓缓地拔剑出鞘……
“扑腾”一声,一只野兔从旁侧奔了出去。
那人停住脚步,左手如勾,向着野兔的方向收紧五指。
正在奔逃的野兔尖锐地鸣叫了一声,便软倒在草丛中,迅速干瘪。
“心狠手辣,不是良善之人。”青羽心中迅速下了判断。
见那人似乎未发现她二人,青羽便将剑插回剑鞘,准备看看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只见那人回到水潭边,两手开始发力,鹰爪一般。
两掌之中瞬间喷涌出两股青色的灵力,青羽觉得那灵力与自己的有些相似,但颜色更深,似乎——更接近于师父灵力的颜色。
不过,那灵力中混杂了诡异的紫红色的雾气,应是魔气。
灵力与魔气混合,此人法力亦正亦邪。
紫红色的魔气将诸葛峰整个尸身包裹起来,让人逐渐辨不真切。
灵魔之气互相交织,丝丝缕缕,犹如千万根丝线包裹而成的蚕蛹一般,亦像是一个有着诡魅之色的黑洞,将强烈的日光都吸收了进去。
盏茶功夫后,那人收了手中之势。
雾气与灵气皆烟消云散,而诸葛峰的尸体,已不见一丝痕迹。
那人弯腰拾起了诸葛峰手中的物什,缓步离开了芦苇丛。
是一个玉扳指。青羽终于看清了。那扳指镀了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神秘人一走,线索便断了!”想到此处,青羽握了剑就要起身,却被令狐渊强行按了下去。
“你干什么?”青羽疑惑地盯视着令狐渊,无声道。
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等到青羽再次站起来身来,那神秘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也就是片刻功夫,便跟烟消云散了一般。
青羽呆呆地望着刚才诸葛峰尸体所在之处,那处的芦苇被压出一个人形,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为何阻挠我?”青羽忿忿。
“你有几成把握?”令狐渊掸了掸身上粘上的杂草,漫不经心道。
“不管有没有把握,总比当缩头乌龟的好。现在连诸葛峰的尸体都被处理的一干二净,刚才那个神秘人也不见了踪影,我要如何查明真相,找到凶手,为浮云镇和西陵城的无辜受害者报仇?”
听到她的诘问,本已转过身准备离开的令狐渊复又转过身来,他双手抱臂,嘴角带了一抹笑,好整以暇道:“若是打不过,怎么办?”
“打不过,便跑呗,再说了,还没打,怎知打不过?”
“若是,跑不及呢?”
“不可能。”青羽坚定道。
令狐渊摇摇头,笑中已带了一丝讥讽,他说道:“我知你法力高强,但这里不是西荒海外,若你每次贸然行动,逞匹夫之勇,那很快便会吃到苦头。你别忘了,你已经在我手里栽了一次,还有,昨日的弟子初选,你的表演很蹩脚,若进不了第二轮,你的日子便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过了。与其关心其他人,倒不如先祈祷自己能进入第二轮。”
说完,他拨开被风吹得左右摇动的芦苇丛,大踏步朝前走去。
青羽站在原地,手里握着桃木剑,令狐渊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她自小生活的世界极为简单。
她记得那时她大概五岁,资质平庸,日日练却功总也练不好。
有一次凛冽的冬日,山上落了雪,一片萧瑟之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渐渐的全部隐入山后,月亮升了起来,天空是一种迷蒙的藏蓝色,映照着地上皑皑的白雪。
师父去镇上买东西很久都没有回来,她等不及,也不知危险为何物,便在昏暗的暮色中走出竹屋,往下山的小道行去。
她不知自己真正走了多久,只记得月亮从半空中升至头顶正上方。
山林中尽是细微的动静,像是风声,又不像风声。
她一点也不怕,只是那雪地里不好走,她便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在那山间小道行进着,她不时向着山下望去,期待着师父突然的出现。
忽而,远处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嚎叫之声,她惊了一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月色之下,有一灰白之物站在山间的巨石上,两眼惨绿。
是狼,青面獠牙。青羽终于慌张起来,她用了她认为最快的速度向山下前进,但她身材矮小,那雪的厚度,甚至没上了她的大腿。
她跌跌绊绊,很快,那头干瘦的饿狼便追上了她。
饿狼将她左腿撕咬住,往山谷中拖行。
她的耳中、眼中、口中全部灌了雪,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那狼似乎到了它的巢穴,停了下来,它张开巨口,露出两排森亮尖利的牙,往青羽细细的脖颈而来。
青羽惊恐地张大眼,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从眼角滑落,恍恍惚惚中,她似乎看见了师父的脸。
她在想是不是已经变成鬼了,出现了幻觉?
但那头狼的动作戛然而止,向后倒了下去,师父真的来了。
师父抱她回了小屋。
她至今记得师父的话:“不想受伤害,自己便要变得强大。”
自那以后,她更拼命地练功,没日没夜。
再后来,她杀过猛兽,除过海妖,擒过强盗。
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从未退缩。
在她的观念里,只有绝对的强者,才不会惧怕这个世界。
她也,从未输过。
所以,在她的世界里,她不懂什么叫做伺机而动,她想做什么,便去做。
此刻她的内心有了一丝浮动。是否令狐渊说的对?是因为自己的莽撞,才一步一步的落入浮州山外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层层圈套中?
芦苇丛中夹杂着的白色蒲公英被风吹散了,零零落落。
它们四散着奔向远方,却不知到底去往何处。
青羽觉得,那些随风飘散的蒲公英,就像自己,被命运推着走,她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处?
她执了剑,踩倒那葱葱郁郁的芦苇叶,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