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山中雨势渐猛,劈里啪啦打在屋檐上,雨水顺着屋脊而下,水流便如珠帘一般倾泻下来,在地上凿出一个个愈来愈大的水洼。
突然,窗户哗啦一声打开,急密的雨声一下子钻入屋内。
青羽瞬间情醒,只见黑夜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以迅雷之势将窗户关住,转眼间便到了她床边。
她心中一惊,正要一跃而起,便见那黑影已是沉沉地压了下来,她被压得喘不过去,右手一计手刀,便往那人后颈劈去。
“是我……”黑夜中响起了微弱的说话声。
“令狐渊?”青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这时,林中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凤溪,你带几个人去左方查看,暮初,你带人去右方。希瑶,你跟我来。”
“是!”三人齐声答道。
“找你的?”青羽压低声音道。
“不错……”令狐渊声音虚弱,显是受了伤。
青羽神色一凛,拂手将地上的脚印抹去。
脚步声愈来愈近,火把的光透过纸糊的窗子映了进来,晦暗的光线中,青羽看到了令狐渊琥珀色的眼。
他离她很近,近的她可以看见那根根分明的睫毛,他眼睛微微眯着,似要睡着了一般。
头发上的雨水顺着额边流下,恰滴到了青羽鼻尖之上。
微凉的雨水碰上她温热的肌肤,那凉意如一块冰玉,让她浑身一凛。
“怎么办?”她焦急道。
脚步声已至门外。
“师妹,得罪了!”门外传来一声女子声响,随即门便被猝然推开。
只见青羽睡眼惺忪,从床上微微支起了身子,她用手挡了挡门口跳跃着的火光,神色迷茫道:“怎么了?”
一梦环顾屋内,这里布置简单,一张八仙桌,四张海棠椅,一架黄花梨凤纹衣架,一盏未点亮的琉璃灯,再有一张四柱架子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师叔,这是今年新收的外门弟子,名唤青羽,现被分在一灵师叔门下。” 希瑶轻声道:“她与窫窳凶兽搏斗之时受了伤,一直在此休养,还未曾拜见过一灵师叔,也未在宗门内现身。”她有些怕这位师叔,因这位平时一直便是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的的样子,更何况今日夜间突然御剑而来,一脸煞气,面上冷若冰霜,道是山上来了妖,差点破了宗门内禁地的禁制。希瑶不想触她的霉头,便匆匆穿上衣物,与她一道寻找。
青羽适时地咳了一声,一幅虚弱的模样。
一梦面无表情,望着青羽出声问道:“你刚才可曾见到什么人?”
青羽揉揉眼睛,摇摇头道:“回禀师姐……不……师叔,未曾看到什么人,不过……”
“不过什么?”
“刚才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有动静往后山而去,我只当是做梦,并未在意。”
“走!”一梦转身跨出门外,希瑶边关门边嘱咐她:“师妹,好好休息。”
青羽微笑颔首:“多谢师姐。”
待得脚步声远去,直至完全消失,青羽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转眼间,她便觉出不妥来。刚才一时情急,她并未觉得有什么。此刻安静下来,便发觉那令狐渊紧紧贴着她。她仅着了一件薄薄的中衣,此刻已被浸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偏那令狐渊,头埋在被子里,脸贴在她腰上,湿衣潮冷,他鼻中的呼吸却热,缓缓地喷在她身上。
青羽只觉一股热气从脸上蒸腾而起。
“喂!你怎么又变回‘令狐渊’了?起来!”她窘迫道。
身上之人却并无反应。
她猛地一推,令狐渊便往床内滚去,砰的一声撞在床柱上,再没了声息。
“喂!”她推了推他,还是没有反应。
指尖捻起一簇微弱的灵火,青羽凑近令狐渊,照见了他如玉般的脸。
他的身上尽皆湿透了,白玉冠束起的乌发有一缕粘在了紧闭的双眼上,青羽轻轻用手拨开,两颗泪痣便现了出来。
眉头微微皱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角有一丝已然干涸的血迹,乍看之下,竟有一种如上好琉璃般精致的破碎感。
青羽心中突地一跳,而后她伸出食指和中指二指并举,搭于他心口,只觉体内真气紊乱,毫无章法的各行其是。
再不救他,恐要真气背行,伤到心脉,以致走火入魔了。
她扶他坐起,背对着自己,在黑暗中剥下了他潮湿的衣袍,一个翡翠玉瓶掉落出来,血赤虫在其中隐隐发亮。
是那只雄蛊。
青羽正要伸手去拿,但见那令狐渊此时没了意识,身子无力的向后倒,转眼间头便往她前胸倒过来,青羽只能用右肩先接住。
“好重……”青羽腹诽道:“空长了一张美男子的脸,怎么剥了衣服壮得跟头牛似的?”
令狐渊痛苦地“哼”了一声。
青羽不敢耽搁,只能暂时放着玉瓶不动,下床去衣箧里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复又推他坐起,此刻手上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赤裸着的后背。
这背上肌肉紧实,热的发烫,但触感却极为粗糙,一条条凸起横亘其上,竟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疤痕。
她愣怔了一瞬,而后试探着将手往整个裸露的脊背触去,而后,绕到前胸。
整个前胸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光滑的皮肉,无数条伤疤纠结缠绕着,触目惊心。
指尖的灵火散发着清亮的光芒,青羽抬头深深看了令狐渊一眼,他仍旧眉头紧锁,双眼紧闭,面上现出少有的脆弱来。
那些疤痕早已褪去了原先的颜色,只留若隐若现的淡淡粉色。
“已有很多年了吧,你,究竟经历过什么?”青羽长长的叹息一声,心中的滋味复杂微妙。
像是一颗微弱的萤火飞入无边空旷广袤的荒漠之中,孤寂苍凉;又像是置身茫茫雪原中的万籁俱静;更像是内心那一角坚硬的壳破碎了,两道水流交汇涌入汪洋之中。
青羽将自己的衣袍给他披上,虽然大小甚不合身,但幸亏道袍样式不分男女,本就宽大非常,所以也是聊胜于无,毕竟,要比那身湿衣要好上许多。
掌中灵力如汩汩泉水一般涌出,汇入身前之人体内,令狐渊身上一会儿极热,一会儿又极寒,两股真气在体内碰撞流转。
青羽口中念着复灵诀,右掌中聚起更大一股灵气,往令狐渊体内传去。
只见他浑身升起蒸腾的热气,仿若置身在温泉中一般。
直过了半个时辰,青羽觉得令狐渊体内真气像是涓涓细流一样流淌,不复之前的横冲直撞,四处奔涌。
掌中触到的衣服已被汗液浸湿了,贴在布满纠结疤痕的宽阔肩背上。
青羽亦出了一股薄汗,她本就大伤初愈,此次又灵力消耗不少,便觉有些疲乏不支。
她将令狐渊平放至床上,盖上棉被,从被里抽出他身上的女式道袍,与他本来的袍子一起,挂在了衣架之上。
做完这些,已是三更天了,屋外的雨也终于停了。
青羽坐在八仙桌旁,以手支颐,观察着手中的翡翠玉瓶,那蛊虫静静居于瓶中,与月圆之夜的躁狂样子大不相同。她深深望了床上之人一眼,那人静静阖着眼,俊颜少了邪气,像是黑夜里一块璀璨的美玉。
其实他的脸很具有迷惑性,若不睁开那双带点邪气的眼,那便是一幅天真无邪的模样。
青羽静静地观察他。他今日未戴抹额,露出整个光洁的额头来,那额上沾了几缕碎发。再往下,是卷翘的长睫,看起来甚至有些凄美的泪痣,高挺的鼻子,以及薄而苍白的唇。
再往下,是修长的脖颈。
青羽听见他平稳绵长的气息,除此之外,万籁俱静。
她将玉瓶藏于腰间,趴在桌上,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