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陷入一片漆黑,穆衍轻飘飘的几个字显得格外清晰,声声入耳。
那么个大宝贝,他说给她用?
她何德何能。
“不用!我忍一忍就好了……我,我可以撑到明天的……”
江沁月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并无大碍,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穆衍揽得更紧了些。
“别乱动。”
江沁月的脸直接贴上了他腰带下面些的微妙位置,一下子就老实地噤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穆衍的身子似乎也僵了一下。
“殿下!”云霏有些急了眼,却欲言又止。
江沁月知道他是想劝穆衍别冲动,又顾忌着自己也听着,不太方便把话挑明。
青玉方出声道:“殿下,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天山雪芝极其难得……”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穆衍打断了她的话。
“……即便以后,殿下自己药石无医?”
他何尝不知此药难得?何尝不知这是他难得的生机?
“我没了这药,以后也能吊着命,”他平静道,“沁月此时不用,她一定会死。”
穆衍想得很明白。
她救了他两次,告诉他要好好活,他本来就是欠她的。
如果她死在这……不,没有这种如果。
他所畅想的未来里不能没有她的身影。
是,他第一次心动,第一次想要得到、怕会失去一个人。
纵使一厢情愿,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怀中,放任她永远离自己而去。
老天真是从未厚待于他,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像是指尖流沙,越想抓住就越会失去。
穆衍的指尖绞缠着一缕江沁月散落的发丝。
若是永失所爱,何尝不是药石无医?
他今日便要换得她从此无虞。
“青神医,快给她用药吧,莫要再耽搁。”穆衍催促道。
“不要……我说了我不要!”江沁月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可是现在没有人会听她的。
得了穆衍的首肯,青玉方将装着天山雪芝的木盒从药箱夹层取出,就要起身向院中走去。
江沁月再也管不了那么多,连遍布每一寸血肉的毒痛也无暇顾及,她强撑着从穆衍身上爬起,一下子扑住了青玉方的脚,抱着她的小腿不撒手。
“玉方!我不用那个!你相信我!”她的脑筋飞速旋转,“对了……对!你之前不是说,天山雪芝药性极其寒凉,要熬上什么……几天几夜才能用吗?那现在给我用也白搭啊!”
“给你不必,”青玉方贴心解释道,“我虽不知那奇毒里到底有些什么,但西辽的毒虫草药大多性热,恰能与雪芝的寒性相中和。换言之,天山雪芝算是西辽各种奇毒的万能解药,只是太过难得。”
江沁月再无力辩驳。
究竟还要她怎么说,他们才会相信她真的不会有事?
难道她要自曝身份,说她离开这个世界时就有仙人来替她医治?
他们大抵只会觉得她中毒已深,已经疯了。
穆衍轻易地一把将她捞了回来,低声哄了句“听话”。
江沁月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不自在的禁锢感让她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
“痛!痛啊!!”其实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但是力量抵不过穆衍,她便只能叫嚷着痛想让他松手。
穆衍一个手刀劈在她肩颈处,接住了她无力瘫软的身体,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抱歉。”怀中昏迷的女孩听不见他的道歉,也给不了他回应。
睡吧,醒来后就再也不会痛了。
夕阳沉沉,天边只剩最后一缕余晖。
“殿下,药已经处理好了,”青玉方道,“还是等沁月醒了再给她喝吧,别一不仔细呛没了。”
穆衍接过她手中小巧的玉瓶,举世难得的天山雪芝,片刻间便已化作药液。
“好,你们先出去吧。云霏,你和云霞警醒些,多注意周边是否来人。”他将其余几人支了出去。
穆衍下手有分寸,江沁月很快便悠悠转醒。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他们并没有生火照明,江沁月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适应屋里昏暗的光线。
“你醒了?先喝点水吧。”温和的声音在头顶想起。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她便感受到一片冰凉贴上了自己的唇。
怕她呛着,穆衍微微屈起她枕着的那条腿,让她坐直了些。
就这样让她无知无觉地喝下去吧。
疯狂叫嚣的剧痛彻底激醒了江沁月,她猛地偏开了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还是没瞒住你,”穆衍轻叹一声,“那就喝药吧,沁月。”
“我不要……我不要!那是你的药!唔嗯……”
他执拗地想要将玉瓶送到她唇边,江沁月躲避不及,索性直接将脑袋埋进了他胸口。
微凉的湿意浸透了胸前大片的衣襟,穆衍一下子愣在原地。
她……哭了?
“殿下何必为了救我……做到如此地步?我说了……我不会有事……”
她的声音闷闷的,因为疼痛和抽泣,一句话也被她说得断断续续,吐息间又将他胸口染得一片温热。
怎么可能不会有事?
屋里昏黑一片,但穆衍也能隐约看见,自己的掌心又沾染上了粘稠的血液。
是她的血。
“我心甘情愿,沁月。”他轻轻抚上她乌黑的发丝,“乖,喝药吧。”
江沁月没抬起脸,只一味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些什么。
其实喝不喝都一样,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天山雪芝总归已然化为一抔。
穆衍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开些,垂眸正对上她一双盈盈泪眼。
因疼痛而沁出的薄汗和交错的泪痕在她脸上映出楚楚水色,穆衍心生怜爱,却也更加决绝地把药抵上她的唇。
江沁月铁了心似地紧咬着齿关,瓶中的药液喂不进她口中,倾洒了几滴出去。
她不想喝,不想夺走他的生机,不想建立某种无形的契约。
她不想回家之后日夜难安,午夜梦回时常想起自己亏欠于他。
穆衍无奈极了,她就像是不乖乖吃药的小孩,劝她喝解药比喝毒药还难。
他不能失去她,他一定要救她。
穆衍闭了闭眼,指尖用力捏紧了她的下颌,难以抗拒的力道迫使她张开了嘴。
江沁月惊恐地想要向后躲,他的臂膀却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她退无可退,上方穆衍的面容晦暗不明,斑驳的杂影在他脸上投射出一丝狰狞。
穆衍一手扼住她,一手将药灌进了她口中,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半滴也没洒出。
那明明是解药,却好像喝下去了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间落入腹中,江沁月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然而穆衍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倾身吻住了江沁月的唇。
时间仿佛静止,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谁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就这样不含丝毫情欲,只是单纯的嘴唇相贴,没有耳鬓厮磨,没有唇齿纠缠。
但穆衍还是品尝到了残留在她嘴唇上的一丝清凉。
这就够了。
过了很久二人才分开,江沁月睫羽轻颤微微睁开眼,却发现他染着淡淡绯红的脸依然近在咫尺。
“怕你把药吐了,”穆衍指腹轻轻划过她的嘴唇,“抱歉,权宜之计,多有冒犯。”
江沁月无暇顾及,因为那不可多得的灵药起效了。
她感到清润的凉意自腹部向四肢百骸蔓延,抚慰了浑身蚀骨剜肉般的剧痛,似是有一股清泉在她经脉间奔涌。
难怪是数年不得一见的珍奇灵药。
江沁月只觉浑身舒爽,头脑清明,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恍若再造重塑。
身子一点点好了起来,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好些了吗?”穆衍眉眼间依旧凝聚着几分担忧,不敢完全放心。
江沁月低低“嗯”了一声:“殿下,算我欠你的。”
“这毒本就因我而起,沁月,是我欠你的,”穆衍轻声道,“今日就当是还你,我说了,我心甘情愿。”
她没有说话,抬眼看向屋里那扇半开的破烂纸窗。
外面天已黑透,山里的夜风是凉爽的,摇摇欲坠的纸窗被吹得吱呀作响。
她看不见月亮,只能看见映在窗下的稀薄月光。
江沁月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她还能回家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江沁月苦笑着呢喃,没有人听清她的低语。
……
这一夜谁都没有休息好,故而早上又多磨蹭了会儿,一行人才终于上了路。
“今天肯定能进城了,我们这简直是逃难去的。”云霏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太阳的方向。
“总比打仗时好些。”云霞淡声道。
“那可未必!要是有打仗的那些武器装备,我一个人就能把黑风寨老巢端了!”云霏吹着牛皮跟妹妹唱反调。
话虽如此,他们的确是一个赛一个的狼狈。
尤其是云霏和云霞兄妹二人,他们只来得及将皮肤上的血迹清洗干净,衣服上满是大片血液干涸后留下的棕褐色。
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们的行李全被落在了马车上,马也只剩下了一匹。
仅存的这匹马自然是让给了江沁月这个大病初愈的人骑着。
虽说笑打趣着,众人却也担心再遭遇上黑风寨那群难缠的山匪。
好在一路上风平浪静,义水的城门终于遥遥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