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去工厂？”

    欧阳语气坚决：“我去。”

    “行，”叶沉拍板，“你跟我去工厂，梅姐岳云留在基地。医生你怎么想？”

    医生少见地在神游，听到叶沉叫他才回神：“什么？”

    “你跟我去工厂还是……”

    “我跟你去。”他说。

    “好，那就我们三个去工厂，”叶沉点头，“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

    “我先去找小公主修火刀，等我修完。”欧阳说。

    他看起来好像已经从这两天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但叶沉却知道不是，她敛眉轻轻叹了一声。

    人被推着走的时候是来不及回头看的，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荒原起风，那些密密麻麻的情绪会像蚂蚁一样爬上来，爬满心头。

    亲人离世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要不这么说呢。

    刘玉梅还有些疑问：“圣火公司那边肯定有交接的各种事儿吧，你不需要开会，就在这跟我们一起？”

    “董事会已经给我发消息了，联盟之后会派人接手工厂，”欧阳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欧阳风和辉煌的股份都在我手里，分红会按时打到我账户，但公司的实际操控，董事们跟联盟的人平分票权。”

    叶沉想：怪不得135年爆炸后，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发生任何脱轨的事情，是欧阳自己消化了所有压力，难以应付更多，于是联盟实际上控制了的圣火公司。

    “那欧阳财阀……”

    “说是财阀，病的病死、战的战死、还有些意外身亡的，爆炸之前活着的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欧阳自嘲一笑，“现在只剩我了。”

    “你家，唉。”刘玉梅轻叹一声，拿过公证书，压了压翘起的边角，“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叶沉问：“你要查吗？你家的事？”

    “查，”欧阳克制着情绪，“但我不知道从哪查。人死得干净，你大街上逮人问，现在知道邵家的有几个？”

    他心里已经给欧阳风判了死刑。

    正因为知道，这是欧阳风能做出来的事，所以才更绝望，更难以忍受——他也曾敬爱过欧阳风，无论是技术上的大拿，还是家庭里的父亲。

    叶沉提议：“我去帮你联系武玉？”

    刘玉梅说：“我去。”

    岳云稍稍歪头，露出一个有点疑惑的表情：“你不怕见到成业了？”

    “我不是怕，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心结放在那里不会有任何好转，早晚要解决的，”刘玉梅说着，脸上更多了些洒脱和释然，“朝不保夕，我算是懂了。”

    圣火这次事故收割了几千条生命，没人开口说，但都在心里感受到了——爆炸像是某种平衡打破的信号，提醒着人们，平静生活可能会被突然颠覆，有些话一次两次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梅姐去修武器，”叶沉说，“岳云，这几天我带你去废墟特训。”

    “啊？”岳云愣了一下，立刻答应，“好。”

    “医生最近在做实验，一会儿给大家一人抽管血，”叶沉拿起公证书收好，“散会。”

    -

    抽完血，刘玉梅就拿起欧阳的火刀出门了，她跟武玉约在了成业的武器铺。

    欧阳把自己关在阁楼。

    岳云问过叶沉，喜获“明天开始特训，今天放假”的好消息，于是兴致勃勃地摸了终端回屋。

    “怎么说？”叶沉跟医生回到地下室，手里四管新鲜血液——叶沉为了不表现特殊，给自己也抽了一管。

    医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零个人对他产生怀疑，无不配合伸手，只有刘玉梅念念叨叨：“我生理期没结束你少抽点。”

    “怎么说，”医生把欧阳的血放进仪器，“等。”

    “刚刚在上面，我说话的时候，你怎么在走神？”叶沉问。

    “兴师问罪？”医生扫她一眼。

    “不是，”叶沉眉心微紧，“就是，你是不是不舒服？”

    医生手指一动。

    他想问，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叶沉看着他的微反应，提了提嘴角，心想还真是猜对了，“熬夜熬的？还是【直觉】？”

    “啧，”医生把桌子上的检测仪摆正，“是啊。”

    “你就像雷达一样，”叶沉看他从墙角拿过扫帚，把地上的碎针管和纸团都扫起来，“在我们两眼一抹黑的时候，【直觉】发作，简直是天外福音。”

    “你不觉得奇怪吗？”医生把地面扫干净，又把沙发罩扯平，“【直觉】，多么惊世骇俗的能力。”

    “那我也很奇怪了，朋友，我死了三次都没死成，”叶沉竖起三根手指，“三次。”

    无话可说，世界上唯二的怪胎凑到一起了，除了一致对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检测仪发出提醒的声响，叶沉伸手打开显示屏。

    “78%？这是高是低？”她看不懂。

    “很高了，”医生说，“欧阳受的打击不小，当心他突然异化。”

    “他能处理好，”叶沉摇头，语气感慨，“他命里有此一劫。”

    “你说世界是假的，你是真的，那他们呢？”医生问，“刘玉梅、岳云、欧阳大强，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如果我是，他们就是。”叶沉说，“你感受不到吗？死亡变异，这是一种针对人类的恶意，不管是我的朋友还是别人，像铁钥几人，甚至连李宏亮、谢勋，我只会认为他们是我的同胞，是受害者。”

    医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不知是有几分不赞同。

    叶沉耸肩，她知道医生孤独处世的习惯，这种人类共同体的思想对他来说还是太超前：“下一个看谁的？”

    “刘玉梅。”

    ——34%。

    “还可以。”

    然后是，“岳云的。”

    ——-30%。

    “竟然还有负数？”叶沉奇道，“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的死亡变异方向可能更倾向于石化，而非异化。”医生说。

    “评判标准怎么定的？”叶沉问着，脑子里想起了一个民间说法。

    ——如果一个人生前重欲、贪婪、偏执、放荡，那么死神就会判她【异化】，躯壳异变，失去自我变成狂热的怪物，释放暴虐无匹的本能。

    ——反之，如果一个人克制、冷淡、孤独、自傲，那么死神就会判她【石化】，变成真正意义上冷硬的石头，回归自然，获得没有生命的永生。

    但，这只是口口相传。

    叶沉很想知道这台机器用了什么更科学的手法。

    医生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不知道。”

    “【直觉】不让我做得我就做，头越疼就越正确，这一台设备做了我好几年，里面程序精密到我记不清。”

    “也可能是做的时候状态太差，”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心疼的话，“做着做着就忘记前面了。”

    叶沉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医生眼神转来，带着两分疑问。

    “你是最好的人类医生。”她郑重地说。

    医生掀了掀嘴角，学着她回了一句：“你是最好的荒野女巫。”

    “荒野女巫是叶舟，你又不是不知道，”叶沉说着，摸出终端，“说实话，我有点担心兽潮彻底爆发后，联盟捂嘴，直接给我把号封了怎么办？”

    “那你就用刘玉梅的账号发，”医生说，“用岳云的、欧阳的、宁慧的……他们都是你的眼睛和嘴巴。”

    叶沉卧床休息的时候，医生代掌终端，看到的比她更多。暗潮汹涌不假，但某种程度上说，对于联盟即将发生的动荡，他比叶沉更有信心。

    “你这么说，悲壮感都要溢出来了。”叶沉摸了摸胳膊。

    “你要做的事本来就……”医生一时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如果成功的话，应该载入史册。”

    “朋友，你一定是没看过几部旧时代艺术作品，”叶沉说，“按照剧情，这种类型的角色，很多没有好下场的。”

    医生若有若无地笑了下，捡起两个人都回避半天的话题：“那怎么解释，我们两个0？”

    “我不是0。”叶沉即答。

    医生：……？

    “开玩笑，”她摸了摸下巴，“我死亡变异两次，不可能这次就不变异了吧？”

    “我们两个跟其他人的不同在哪？”医生循循善诱。

    “太多了。”叶沉又叹气。

    “那我们两个相同点在哪？”医生换了个思路。

    叶沉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眨了眨眼。

    医生放弃引导，直接点破自己的观点：“我们两个是生物人类，其他三个人都做过机械改造。”

    ……

    三世了，机械改造还在后面追。

    叶沉仰头，闭目呼出一口浊气，像是吐尽压抑的雾，试图重迎阳光。

    “但是，机械改造技术不可能像病毒一样传染所有人，人类科技水平终究有限。”

    叶沉无数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的答案一直没有变过——说不通，怎么都说不通。

    “让所有人机械改造，只为了把大家变成丧尸？不提做不做得到，圣火公司图什么？欧阳风图什么？抱复社会吗？”连问的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但只有叶沉自己心里清楚，她期待着一个新的视角，一个更合理的答案。

    医生摇头。

    “不是圣火公司，叶沉，是更高的东西。”他眼神加深。

    “你说，死亡变异是一种巨大的恶意，既然都已经怀疑它是专门造给人类的囚笼了，为什么不再大胆一点？”

    呼吸微停，叶沉像是在咀嚼这句话一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什么意思？”

    “那个背后推手，在报复人类啊。”

    医生声音不大，仿佛一句无心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