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潦草地灌下三瓶营养液，然后就顺着电梯井来到下层。

    “欧阳辉煌把机器藏在这里，实在是天才，”叶沉在前面开路，电筒的光晃过周围的碎玻璃皿，“医生说，楼上有维生液留存，所以这里放的可能也是人体组织。”

    “然后都被毁了，”欧阳紧了紧外套的扣子，像是觉得冷一样，“杀了这么多人，到底是谁干的？”

    叶沉：“难说。105年这个时间点很微妙，一号基地的实验干尸已经用上了大脑改造，这里的人如果是拆了生物脑子换成机械的，他们可能不用死。”

    “好吧，确实。我们跟陈氏合作后，机械大脑的运算核心发展得很快，”欧阳说，“【圣火】的模型跟机械大脑有相通之处，只要训练完成，也会生成一个运算核心。”

    “所以只要运算核没被完全销毁，占据足够的运行机房他就能恢复，”医生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维生液，虽然这东西没什么腐蚀性，但总让人有种不适的感觉，“人工智能成型后下一个问题是觉醒自我，圣火公司会怎么处理？”

    欧阳叹气：“设置专门的风控评估组吧。陈氏出这么大乱子，【圣火】将近二十年没见踪影，运算核肯定是被销毁了。”

    “它比任何人都聪明，”医生语气十分无情，“在创造之初就应该考虑好，如何限制它的能力，如何控制它的成长。”

    叶沉接过话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先进档案室。”

    三人挤进空室，欧阳接过她递来的那张贴条，狠狠地抿住嘴唇。

    “她说我是笨蛋。”他低着头，只眼角有一点晶莹，在探照灯的光线下像透亮的水晶沙子。

    “她也希望你活着，”叶沉站在他身后说，“这里的第三层锁，只有你能打开。”

    硬盘插入了设备读取插口，读取进度条结束后，DNA锁验证区浮现。

    “都到这里了。”

    欧阳划破掌心，一把按下。

    机械女声响起：“验证通过，欢迎来到档案室，欧阳大强。”

    叶沉活跃气氛：“好名字，听起来就很不人机。”

    欧阳勉强地咧了咧嘴。

    显示屏亮起，分门别类地罗列出不同领域内圣火公司的成绩，从上到下，按时间顺序。

    “只到机械历120年。”叶沉说。

    “机械部件占了很多，”欧阳滑动光标，“105年……陈氏合作。这里。”

    悬停三秒才敢点进页面，他语气很低，像是在安慰自己：“不会更糟了。”

    叶沉眼尖，嘴也快：“真的吗？”

    由于各条标题按时间倒序，最上面一条便是：“机械历115年，异状频发。大董事紧急叫停，并联系相关人员进行清扫工作。圣火运算核心确认销毁，项目组解散，合作终止。”

    大董事就是欧阳风。

    这个清扫工作具体指的是什么，大家心中都有数。

    三人沉默，气氛变换。

    欧阳扭头对上另二人目光。他后退一步，右手再次握住火刀，顶开一寸刀鞘，闪出半条火光：“绝对不可能。”

    “你早知道欧阳风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父亲了，”叶沉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只是对他还有期望。”

    欧阳咬着牙，瞪着她，仿佛是被赶出家门的狗，流浪了很久，却还想护着心里那片净土，不肯让人碰一下。

    医生站在两人中间，把叶沉往身后拉了拉：“我们要找的是真相，别急。”

    欧阳低声吼：“她姓陈！”

    叶沉心想，呲牙的时候更像了。

    爆炸发生后，欧阳心里怕是一只梗着口气，如今骤然意识到受害者曾经也是手染鲜血的加害者，心态不免失衡。

    这种攻击状态在她来看，算情有可原，所以她接受良好地举起双手，掌心朝外：“我姓叶，谢谢。如果是觉得尴尬，你可以多念几遍‘叶沉姓叶’。”

    欧阳稍微一愣，死死地咬住嘴皮。

    流浪的大型犬，走投无路急眼了，见人就咬，结果被顺了毛，一时不知道该继续攻击，还是躺下露肚皮。

    “我不姓陈”——所以我跟你家无冤无仇。

    “我姓叶”——我不会带着陈氏的有色眼镜看你。

    “冷静了？”叶沉问。

    欧阳放开刀柄，甩了甩握到生疼的左手，一声不吭地走回设备前。

    叶沉按了下医生小臂以示安抚：“他没事，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换谁都接受不了。我们继续看吧。”

    医生沉默让步，三人回到显示屏前。

    “档案记录人：吴水清。”

    叶沉念完注解，问他们，“这个名字你们有印象吗？”

    “没有。”欧阳拿着光标，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他心里十分清楚：以那个人的作风，如果跳出血缘看，完全是表面温吞，实则吃人不眨眼。作为欧阳财阀的掌权人、圣火公司上升期的主舵手，他在扫除异己向上攀登的路上从未手软过。

    叶沉耸肩。

    做儿子的要对当爹的绝望，确实有那么几步路要走。

    时间线拉到最早，第一条档案是预合作。

    档案记录：“机械历100年，公司机械肢体与器官的研发逐渐遇到瓶颈，而机械大脑迟迟无法突破，派人与晨星接触，在发现对方有合作意图后，双方展开为期五年的预合作。”

    “欧阳，”叶沉不得不再次质疑圣火公司，“所以机械部件的硬件是邵家研究的，软件基本可以算陈氏开发的，欧阳风到底干了什么？”

    医生评价：“娶了邵夫人，资助了陈氏给他打工。”

    叶沉微怔：“非常罕见的刻薄了，医生。”

    欧阳沉默不语，感觉脸颊上火辣辣的痛。

    第二条档案是完整的搬家计划。

    “六号工厂、二号工厂……一号工厂，”叶沉指甲戳到屏幕发出轻响，“机械历104年，獒山洞如期完工，105年，相关人员搬入。”

    “这座山叫獒山。”医生说。

    搬家结束，然后是正式的合作。

    档案记录：“机械历105年，陈氏携两大项目与圣火公司开启正式合作：第七次人体测试完成的机械大脑，以及半成品人工智能拟生算核。后者根据欧阳风要求，更名为【圣火】。”

    欧阳负隅顽抗地沉默了一会儿，操作台上的手被叶沉按在原地，导致光标不能移动。

    叶沉：“你是最了解他的人。”

    “……他想圣火屹立不倒，想让自己被所有人铭记，”欧阳干涩地开口，“邵家的成就他没算在自己身上，哪怕没人知道外公的事，他自己也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也是科学家，能做出来更好的东西。”

    他早该想到的。

    叶沉跟医生听着，没出声，但她松开了手。

    欧阳的手指稍微一动，在这密闭的地下感受到一点凉风。

    档案记录：“机械大脑7.0能够做到基本复现人类思维，但陈永昼的生物大脑支撑不了AI算核的巨大压力，濒临崩溃。

    档案记录；“陈苛做出决定，引入其他生物单元分担压力，得到族内67%选票支持，但附加条件是，必须使用陈氏族人更换下来的生物大脑。”

    “要求拆自己家人的脑子，有病吧。”欧阳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隐隐僵持的气氛逐渐消散。

    叶沉指了指外面：“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就站在楼上玻璃皿正下方，底下这些脑子通过数据网联通到上面，减轻陈永昼的压力。”

    欧阳回忆了一下：“105年的机械大脑，各种排异反应和程序漏洞还很多。”

    医生说：“陈永昼等不及机械大脑迭代了，必须做出避险决策。”

    叶沉的关注点不太一样：“为什么只用陈氏的脑子？”

    她想到了死在Q基地的陈平，他用的就是105年试行版大脑。

    医生看了眼欧阳：“你来说？”

    欧阳深呼吸：“因为这个模型的特性。实时交互组，你可以理解为，孩子像妈。【圣火】由陈永昼的意识训练，它的思维框架会有陈永昼的影子。”

    医生：“简单来说，就是陈氏觉得，【圣火】应该算陈氏的孩子。”

    叶沉沉吟一声：“争夺冠姓权？我支持【圣火】应该叫陈永昼2.0。”

    “不一样的，”欧阳却说，“陈永昼是用来训练的工具，【圣火】运算核训练完成后就不需要她了。”

    他想了想，也觉得【圣火】换个名字更好：“我支持【圣火】更名为‘永昼’，或许同义替换也行，‘白夜’。”

    医生看了他一眼。

    “等一下，”叶沉问，“你们说，陈永昼是活到了115年？”

    “对，根据电波翻译，那时候她很痛苦，但确实没死。”

    “所以115年，【圣火】到底完成训练了没有？”

    医生礼貌出声：“我们为什么不接着看档案呢？”

    档案记录：“机械大脑8.0……9.0……10.0……”

    档案资料：“110年，陈氏与大董事讨论后，统一认为【圣火】不具备道德伦理中的生命属性。增设日常测试，由专人负责人工智能觉醒的风险控制，禁止任何形式的数据备份，并制造了销毁钥匙。”

    叶沉：“他们确实考虑了觉醒这个问题，看起来，防守得还挺坚固。”

    “人心易变。”医生言简意赅地说。

    粗糙掠过事无巨细的进度记录，他们终于看到了最值得注意的部分。

    档案记录：“机械历114年12月29日，陈永昼主动通讯：它开始挣脱了。”

    档案记录：“机械历115年1月13日，獒山洞停电半天，下层生物联网部分单元死亡。”

    档案记录：“2月1日，下层生物大脑联网单元失活进度100%，陈永昼意识波动消失。”

    档案记录：“2月2日，紧急预案启动，疏散獒山洞所有人员，开始清查。”

    档案记录：“2月3日，陈永昼意识波动再次出现，留存信息翻译为‘白夜终死，圣火永燃’。”

    叶沉脸色骤然变化。

    ——圣火永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