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中央的碳炉散发出平稳的热气,暖烘烘的气息充盈着整间屋子。
苏豊“噌”的一下站起身,绕着周砚之走了一圈又一圈,啧啧称奇:“砚之啊砚之,你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顶着周砚之冷的可以杀人的目光,苏豊继续分析道:“你肯定不是折了人家一株红梅这么简单,你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夜闯香闺的周砚之:“……”
这都被他猜中了?
周砚之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无凭无据,不要乱说。”
苏豊反驳:“什么乱说?我苏豊可是分析好手,十几年来从无差错!”接着,苏豊自信满满的说道:“而我们周大人为人端方正直,想来定然不会去做那谋财害命的事情,那剩下的……便只有情感之事了。”
在周砚之随着他的分析变得越来越躲闪的目光中,苏豊双手猛地搭上周砚之双肩,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似乎能穿透周砚之的眼睛看到他的心,轻声道:“砚之,你不会是欠了什么风流债吧?”
此言一出,就连一旁稳坐如山的齐明画也错愣了一会儿,看向周砚之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风流债’可不是什么好词。
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周砚之的为人他们是清楚的,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冷酷无情,要说他有风流债,还不如相信苏豊能御剑升天,毕竟在他看来,后者的可能性要比前者高得多。
所以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齐明画这边先上演了一出大戏,本就心里有鬼的周砚之却是有些心虚,当即出声纠正:“不是风流债!”
“那是什么?”苏豊反问。
“是……”周砚之解释的话才要说出口,下一刻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苏豊搭在他肩上的手挥开:“你诈我?”
“非也非也。”苏豊一个闪身丝滑走开,信步闲庭地踱步到齐明画身后,一本正经道:“我很认真的在分析,是你自己心里有鬼,不过这不也没说出来吗?”
周砚之冷呵一声不做言语。
兴致上来了,苏豊倒是不惧周砚之的冷眼,语气里满是好奇:“砚之啊,没想到你的这件事竟是有关情感,真是万年铁树开花了,作为一起从小长到大的挚友,你能不能跟我透露下是哪家姑娘啊?”
“行啊,要不要我给你描述一下啊?”周砚之扯了扯嘴角。
“行啊行啊!”苏豊疯狂点头。
“那要不要带你看看啊?”周砚之笑得温和。
“真的啊?!”苏豊兴奋惊叫,下一秒却又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万一冒犯到人家姑娘了怎么办?”
齐明画:“……”
待会打起来拉谁?
周砚之:“……”
他还真敢想!
被苏豊硬生生气笑,周砚之无奈地拧了拧眉心:“苏昀云,我没有心仪的姑娘。”
“怎么可……呜呜呜?!”
牢牢捂住苏豊那张还想说些什么的嘴,齐明画朝周砚之露出一个十分得体的微笑:“策安你放心,我知道的,不过既是要给人姑娘赔罪,还是要投其所好才行。”
“投其所好……”
周砚之若有所思的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我知道送什么好了!”
匆匆朝齐明画道了声谢,周砚之披上狐裘披风,赶忙出了雅间。
见人走远,齐明画松开捂在苏豊嘴上的手,颇为嫌弃的拿帕子擦了擦。
下一秒,苏豊的质问声如期而至:“你为什么拦我?!”
慢悠悠地给自己热了杯酒,齐明画朝苏豊递出一个甚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叹道:“虽说策安情窍不通,但依我看,你是什么窍都不通,叹兮,悲兮……”
苏豊:“……”
苏豊:“喂!你什么意思?!”
……
安王府,藏书阁二楼。
一名女子坐在案几前抄写经书,身侧的窗子半开,窗外白雪纷飞,雪点自空中飘摇落下,轻轻堆积在院中那颗枯树上。
透过窗外能看到些许枯枝,这是棵苦楝花树,花开春尽,盛夏将来。
从前周砚之在府内的时候,常常喜欢到此小息,听着枝叶耸动的声音,看着窗外苦楝花盛开。此刻冬日,他一袭蓝袍站在枯树下,仰着头看向窗前的那一抹倩影。
有雪飘进阁楼,在女子执笔的手上化作一滩水。
解相思将最后一笔写完,将笔搁在笔架上,偏头垂眸对上周砚之的视线,朝他浅笑:“表哥,风大雪急,何不入阁?”
闻声,周砚之恍若初醒,运起轻功点地飞起,一个眨眼便落在窗前。
“表妹是怎么发现我的?”
“表哥身着墨色衣衫,在皑皑白雪里当然显眼。”
解相思往后撤了撤,示意周砚之进来,随后继续道:“本以为表哥只是碰巧路过,相思便也未曾出声,却不想表哥却在下面站了那么久。”
“还好。”
……
阁内燃了暖盆,周砚之解下大氅放在一边,扫了眼案几上的书卷,抬眸看向解相思:“你在抄写经书?”
“嗯。”解相思点头。
昨日既然和解姨母说了自己有抄写经书的习惯,那她当然要真的抄写经书,否则恐会落人口实,因而她今日给解姨母请完安后便来到藏书阁。
一是为抄写经书,二是想独自一人想想该怎么插手进阳曲一案。
若不是早就察觉到周砚之的到来,恐怕此刻她案上的宣纸上写着的就不是经文而是计划了。
她答得认真,周砚之却想到什么,面色古怪的问道:“你喜欢看经书?”
听他这样说,解相思有些疑惑。
“没有啊,表哥何出此言?”
“哦哦,那就好。”
闻言,周砚之倒是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转而从袖兜内拿出本书,别过脸递到解相思面前,有些不自在的道:“赔礼。”
“赔礼?”
解相思有些的疑惑的接过,往书面一瞥,登时便愣住了。
只见那书封上印着五个端正至极的大字。
‘仵作解尸录’。
翻开书页,里面不仅有详细之际的解剖流程,还附带许多栩栩如生的解尸图绘,认真的说,这俨然是一本严谨,细致至极的仵作学习手册。
但……作为赔礼,却怎么想怎么怪。
有些好笑的举起书将封面亮出来,解相思挑眉道:“表哥,你怎么会想到送我《仵作解尸录》啊?”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周砚之有些慌乱,不太敢和解相思对视,头抬了又垂,垂下又起,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是说你心向刑侦吗?我想着破案时少不了要和尸体打交道,所以……”
解相思:“……”
虽然……但是……谁会送女孩子这些啊?!
见她沉默,周砚之有些尴尬:“你……你不喜欢?”
说罢,他就要伸手将那《仵作解尸录》拿回来,却不想解相思抬臂一个后扬,竟是让他没能抓住。
“诶!”
解相思举着经书晃了两下,笑意盈盈道:“说好是给我的赔礼,表哥怎么又要拿回?”
周砚之握拳轻咳两下,轻声道:“你不是……不喜欢么?”
他说得极轻,像是有些无名的委屈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解相思的视线在他脸上留恋一会儿,蓦地,自口中溢出一声轻笑。
“噗嗤——”
卷起书在手上拍了一下又一下,直到周砚之的身形在一声声拍打中变得越来越僵硬,解相思这才满意的拉长了声音道:“表哥,我可没说我不喜欢啊。”
在周砚之错愕的眼神中,她将书搂在怀里,倾身上前扬声道:“既然表哥给了我,那这本书就是我的了。”
窗外适时的响起一阵靴底踩过雪地的声音,由远极近,由近至远,吱呀吱呀。
看着骤然凑近的解相思,周砚之长睫极速抖动,隐在袖袍中的手微不可查的轻颤,少顷,低低的来了句:“你喜欢便好。”
可他这个小动作又岂能瞒过解相思?
解相思不由得暗笑,一边在心里感叹道。
一直以为周砚之冷若冰山,不近人情,一张嘴说出话能直接将人气死,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吏。
却没想到他还能有这副羞赧的模样,倒是让她有些不适应了。
这样想着,解相思对周砚之的挑衅心理蠢蠢欲动,想着再说些什么逗逗他。
下一秒,不远处传来木制楼梯的踩踏声。
“蹬,蹬,蹬——”
两人同时皱眉,这藏书阁明面上今日只有解相思一人在此,若是来人看到周砚之,见他们二人共处一室,又无第三人在场,怕是会生出些事端。
周砚之虽说不解风情,可这世俗之理他还是明白的。
因而没等解相思说什么,周砚之就又像昨晚一样翻窗走了,但这次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将他解下的大氅带上。
眼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解相思迅速将那墨色大氅团成一团,随意埋进身侧雪色的狐裘中。
刚做完这些,来人的脚步声也停在一丈外。
“姑娘,快到午时了。”是青书的声音。
解相思装模作样的将一张张经文叠好,温声道:“好的,我把经文整理一下便回去,你先去楼下等我。”
闻言,青书应了声“是”后便轻声下了楼。
见人走远,解相思松了一口气,从自己的雪色狐裘下将周砚之的大氅拿了出来。
看着手中的大氅,解相思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
这大氅的样式一看便是男子服饰,加之刺绣精美,布料华贵,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得找个机会把它送还给周砚之。
这么想着,一边展开被她胡乱团成一团的大氅,打算认真叠好。
忽地,一张纸条自抖动的大氅上飘落,静静落在地上。
解相思捡起,本无意窥探,却被那暴露在外的“阳曲”二字吸引了注意。
阳曲,和萧家一案有关的地方。
环顾四周,她小心地将那张纸条展开,垂眸看去,可这一看,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心若擂鼓,乱跳如麻。
只见纸条上面写着:正月初十,暗访阳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