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两人天还未亮就踏上了前往阳曲的旅途,为了快点赶到驿站安排拦截计划,两人一致决定骑马出行。
冬日雪地泥泞,迎面吹来的风更是无比寒冷刺骨,可解相思却笑得格外畅快,看着身后雪地上深陷的马蹄印,她忍不住骑得更快了些。
自从萧家出事以来,这样极致的自由倒是许久没能感受到了,真是久违了。
偏头看着身旁意气风发,快意纵马的解相思,周砚之忍不住跟着轻笑,“没想到表妹骑术还不错。”
“那当然,我萧……”
再次坐在马背上体验到与风疾行的自由,解相思心中无比兴奋,一时间忘却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好在看见周砚之微变的神情,解相思马上补救。
“我小时候就能熟练上马了。”
周砚之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顺着夸赞道:“表妹果真是天赋异禀。”
解相思讪笑,“表哥谬赞了。”
朦胧朝霞下,狭窄地小径上。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女纵马奔驰,他们身上垂下的衣角随风翻飞,像翩翩飞舞的蝴蝶。
一片晨雾中,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策马朝着远方初升的旭阳奔去。
马蹄啪嗒,黑夜散去,新日的温暖笼罩大地。
……
赶了一天的路,解相思和周砚之在落日将息前才堪堪赶到阳曲地界,不仅是两人累的够呛,就连身下的马都累的喘着粗气。
解相思俯身摸了摸马头,给马喂了点水,对着身旁的周砚之道:“表哥,此处离入城尚有一段距离,我们不如先找个驿站休整一下?”
“可以。”周砚之点头。
毕竟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被派来阳曲顶替他的人是谁呢。
两人找了个驿站,周砚之拿出吴钩郎从京城中带出来的假路引办理了入住,只不过……解相思总感觉周砚之在看她的路引时表情有点不对劲。
似乎有点……咬牙切齿。
待进了房间,看了路引,解相思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那份路引上她的身份虽然依旧是周砚之的表妹,但是却是那种不可言说的情妹妹!
她就说刚才办理入住时周砚之为什么只要了一间房,为什么掌柜的眼神那么奇怪,感情是觉得这又是哪对不被家族所承认的璧人在为情私奔啊?
看着房内的唯一一张床,解相思捏紧了手中的路引,只觉得这个给周砚之做伪造路引的人真是一肚子坏水。
就一张床,她和周砚之怎么睡啊?!
见状,周砚之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解释道:“那个……那个我没想到苏豊会做这样的路引,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不是,我什么事都不会做。”
解相思暗中将苏豊骂了一个来回,面上却淡淡微笑,“没事,我相信表哥的人品。”
闻言周砚之松了一口气,心中也盘算着等回了京势必要将苏豊教训一通。
……
月上枝头,窗外风雪簌簌。
解相思坐在窗前看着桌上的棋盘面露愁思,手中捻着的黑子迟迟不落。
方才她一时兴起和自己对弈,一开始黑白二子旗鼓相当,杀得你来我往,可现在,黑子已经被白子逼得无路可退,无论她下一步下在哪,黑子也只能再多活一阵子,却没办法根本摆脱白子的束缚。
沉默半晌,解相思叹了口气,将手中黑子丢回棋罐。
她找不到破局之法。
看着桌上油灯平稳的火苗,解相思的眼不自觉的红了。
其实她是个不喜欢哭的性子,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小,不懂母亲为什么就睡了个觉就不起床了,也没怎么大哭,只是天天往祠堂里跑,将母亲的牌位抱回房和她一起睡觉。
被父亲放在京城的时候她没哭,因为有哥哥陪着她,后来,哥哥随着父亲上了战场,她也懂事些了,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不回家,所以忍着不哭。
再后来,她长大了,是京中最恣意的姑娘,那就更少哭了。
可现在,她却莫名想哭,家族冤案未平,哥哥不知所踪,本该是象征着团圆的新年,她却无亲人在侧,连她现在的这具身体也不是她自己的。
就像棋盘上的黑子,孤立无援。
忽地,身前投下一道阴影,周砚之披着外袍走近。
看了一眼解相思微红的眼眶,周砚之的心微微一颤,又扫了一眼桌上的棋盘,蹙眉想了想,他伸手从棋罐里拿出一枚黑子落下,轻声安慰道:“这样即便不能获胜,但白子也只能胜半子。”
垂眸看着依旧没有改变局势的黑子,解相思蔫蔫道:“可黑子还是胜不了。”
她想要的,是胜,哪怕只胜半子。
看着解相思带着水色的眸,周砚之偏头轻咳一声,转过头继续安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低落,但如果这盘棋胜不了,那便……”
他突然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打乱,垂眸对上解相思不解的视线道:“搅乱棋局,重开一局。”
看着乱成一团的棋局,解相思陷入沉默,半晌,兀地笑了,向后微仰靠在软枕上,抬眸好整以暇地看向周砚之,“表哥是在教相思怎么耍赖吗?”
周砚之:“……”
当然不是!
将棋子一颗颗放回棋罐,周砚之低声道:“表妹。”
“嗯?”
“我知道你不是在为这局棋伤心。”
闻言,解相思指尖微颤。
他看出来了。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周砚之将最后一颗黑子放回棋罐,一手撑在案桌上盯着解相思的黑眸继续道:“但,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你可以尽情去做,我不会阻拦。”
怔了怔,解相思唇角微勾,“表哥说笑了,相思能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呢?相思只不过是想实现理想抱负罢了。”
周砚之无奈,“表妹。”
在解相思又一次准备开口乱扯时,周砚之撑在案桌上的手猛然压低,两个人一瞬间离得极近,近的几乎能看清对方的睫毛。
感受到解相思倏然变得错乱的呼吸声,周砚之长睫微颤,扣在案桌上的因为过度紧张用力到发白,眼睛定定地盯着解相思,带着一丝颤音缓缓道。
“你可信我,我愿为你手中的刀。”
他说的郑重,像是许下什么亘古不变的深情誓言,听得让人耳尖发烫。
由于是第一次说情话,周砚之也有些羞赧,脸红的不成样子,可还是坚定的看着解相思,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他相信,她知道他什么意思。
而解相思也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却难掩心中震惊。
周砚之……是在向她表明心意。
虽说她确实想成为周砚之的身边人,可那也不过是为了探取哥哥的下落的权宜之计罢了,她从未想过周砚之会喜欢上她。
这可超出她的思考范围了。
微微偏头,解相思难得结巴,“表哥……你……”
“笃笃——”
窗子忽然被人重重敲了两下。
解相思如临大赦,连忙又后撤几寸,指着窗急声道:“表哥,有人!”
知道外面的人是谁,周砚之闭眼,沉沉的叹了口气。
打开窗,一个黑影快速闪进屋内。
“大人。”
看着面色严肃的周砚之,季风跪地抱拳,“大人受苦了。”
见状,解相思就要从软榻上坐起,却又被周砚之一把按下,“你坐着就是。”
一撩衣袍坐下,周砚之摆了摆手示意季风站起身,“说说吧,京城现在是什么情况?”
感受到周砚之对解相思不一样的态度,季风敏锐的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并不用避着解相思,于是垂首应了声“是”便开始汇报。
“得知大人遇刺失踪的消息后,圣上震怒,下令让刑部彻查此案,并派亲卫搜寻大人,同时为继续探查阳曲赈灾银一案,宋白钰大人自请前往阳曲,圣上准了,日子定在初五。”
听到熟悉的名字,周砚之凝眉。
宋白钰,京城新贵,天子近臣。
听到这个名字,解相思也是皱眉。
宋白钰她是知道的,寒门出身,上一届科举的榜眼,如今的翰林院编修,官职虽然不大,与圣上接触的机会却不小。
宋白钰此人亦是科举前三甲的中的翘楚,短短一年内便深得圣心,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他怎么会自请前往阳曲?
不止是解相思,周砚之也在想这个问题。
难不成是为了加官进爵?
周砚之不解,按理来说,以宋白钰现在的情况,他若是好好努力下去,日后不说官至宰相,至少也能做个三品之官,又何必来淌阳曲这趟浑水?
见周砚之不语,季风试探道:“大人,我们还要……”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用了。”周砚之摆摆手,沉思片刻想到什么,转而问道:“宋白钰要去阳曲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季风答道:“除却我们自己人,就只有圣上和宋大人知晓。”
周砚之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出了自己这件事,陛下也知晓朝廷高层有鬼了,竟然如此小心。
随后沉声道:“联系苏豊,让他加急伪造宋白钰的路引送来,对了,别忘了表小姐的。还有,联系齐明画让他盯住宋白钰,待他出京,想尽一切办法困住他。”
若是宋白钰真是纯臣,待他查明阳曲一案自会亲自向他赔罪,若宋白钰不是,那正好能顺藤摸瓜揪出那幕后之人。
季风心一惊,有些迟疑道:“……不杀了?”
闻言,周砚之甩了他一记眼刀,睨着他道:“又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我杀他做什么?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他了,我说的是‘拦截’,况且他可是天子近臣,我哪敢杀他啊?”
季风委屈。
他心里又没这些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