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墙壁木板上印有人影，很高很大，轮廓有时会叠加，有时却彻底融合分不清彼此。

    沿着影子逐渐往下，身形变窄，直到同无数个影子汇聚到最中心的一点，也就是张哥与丽丽姐的脚下，所有影子的终点。

    光线下影子飘忽不定，但从影子生出的肉眼，闭合到睁开永远都在。

    肉眼复制速度很快，影子有多少，肉眼就能霸占多少，一大片面积都长满了，密密麻麻，尤其是包裹眼球的边角，像是人的皮皱，再仔细一看，更像是被影子包围的两人。

    他们的眼睛几乎同肉眼一样。

    一样的眨眼频率，一样的红血丝。

    不一样的是肉眼们统一注视着他们，他们往上走了走，肉眼便跟踪到上面，永远注视，并时不时甩开影子的大手，试图抓住他们。

    这次又被张哥打了下来，用了五成力。

    “该死，”张哥环绕四周，“阿觉这么还没有来？！”

    丽丽姐捂着胸口，“不知道……”

    随后丽丽姐突然呕出一滩血，整个人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前面。

    张哥因为要集中注意力念咒，但念咒的波动会刺激伤者，所以他帮不了丽丽姐，只能试图在肉眼间隙中找到阿觉的人影。

    肉眼太多了。

    就算他没有密集恐惧症，看到密集的肉眼，也会忍不住感到恶心。

    更不用说他还要找人，需要经常看肉眼。

    摄魂的恐怖是像影子一样随行，一旦被摄魂黏上，生长出来的眼睛便能准确定位他们的位置，张哥跟丽丽姐都不知道跑到哪个房子的犄角旮旯里的，还是甩不掉。

    而且丽丽姐被摄魂追击时受了重伤，他又不能扛起丽丽姐跑，也不能扔下丽丽姐。

    前者他一个人打不过摄魂，后者摄魂会一分为二，没了丽丽姐的毒药拖延，他自己也不跑不了。

    突破点在阿觉身上。

    阿觉是剑系，虽然修为比不上他，但剑系爆发起来无视同级，完全能够带上丽丽姐一起撤离回到面包车上。

    张哥本来还以为阿觉比他早到，这样他们三人撤离的概率很高，可以早点下到槎城，谁知跟丽丽姐汇合后什么都没见着，张哥心里无数次骂娘，甚至怀疑阿觉已经知道这里怪物很多，早就跑路了。

    “你撑一撑。”张哥似乎要拉远丽丽姐，丽丽姐却死死拽住他。

    丽丽姐知道张哥有点想要离开她这个拖油瓶，阿觉一直没来，张哥内心动摇。

    如果阿觉来了，他没必要如此绝情，会很不利于接下来的逃跑，毕竟连多年的同伴都直接抛弃，更何况像阿觉这样的人呢？阿觉肯定会这样想的，到时候两人互有猜忌，谁生谁死都不一定。

    而她自己，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恐怕就是毒药了。

    张哥可以不管自己把药偷来就行，恐怕他现在的拉远也有这个意思。

    无论哪种丽丽姐接受不了，她感觉到半个身体都要融化进自己的影子中，骨骼被人折断，又被牙尖磨来磨去，难以言喻的折磨让她被恐惧席卷全身。

    她会死，她要死了！

    她浑身都动不了，根本救不了自己！

    强烈的濒死感让丽丽姐管不了任何，只能死死拉住张哥。

    他们身上没有药，她唯一获救的希望寄托在张哥身上，不能让张哥离开，尽管张哥眼角散过一瞬间的不耐烦，还猛然抽离她。

    张哥气喘吁吁，他一把扫开朝自己突来的肉眼，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丽丽姐。

    现在的他不在乎丽丽姐的想法，都快是个死人了，阿觉也没来，他也可能逃不出去了，还管什么丽丽姐！

    张哥心里这样想，可视线仍在眺望。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肉眼后面，被张哥眼尖发现。

    人影披散着兜帽，兜帽下看不见发尾，却露出不常见的云锦纹路衣领，以及白净到苍白的下颌，略微倾斜往他这里看。

    好像没有看到他，只是往侧边走去。

    没等张哥继续往下看，摄魂影子伸出了手臂把他往下扯，同丽丽姐一样，不断向下沉。

    丽丽姐嘴巴已经封了一半，说不出话来，只剩的另一半眼睛不停转动，睫毛疯狂颤抖，看到张哥也跟已经被一个接一个的手臂拉入影子内，慌张念咒的模样，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

    起码有人陪着自己，而且自己的毒药也被人用去。

    丽丽姐的笑藏在眼里，因为她的脸僵住了，在被摄魂吸附的瞬间惊恐的表情就已经定格。

    整张脸又被摄魂拉扯，脸如破皮球般快速干瘪了下去，皱成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提笑这种动作，压根挂不到嘴角处，况且也不需要出现在脸上，因为一道剑气来了。

    直挺挺扫过摄魂，斩断了手臂，让张哥从中挣脱，也让她能再也不用僵着个脸。

    但是丽丽姐开心不起来。

    是阿觉，阿觉现在来救他们了，可是她呢？

    阿觉救不了她。

    她躺在地上半个身子已经被摄魂吞了，不可能让摄魂还回来，那能怎么办？就半个身子活着？活不下！怎么可能活下来？！

    死亡已是板上钉钉，任凭最初的自己有多挣扎，也清楚现在的处境。

    就算恨隗华，恨提供信息的小孙，恨迟迟不过来现在才到来的阿觉又有什么用，她跟张哥共事这么久，清楚他没死肯定要用她的毒，也不会救她、

    就算是车上有救命药，救命药是他们两人花钱共出，也不会给她用。

    张哥就是这样的人。

    别以为她比他贪，张哥是最贪的人，什么都想要，只不过他能力强，拐卖路线一手策划，成为团队说一不二的话事人，明晃晃地贪并不需要，他只需要张开手，就能够获得比任何人多得多的东西。

    不然张三怎么忍下大骂，灰溜溜滚回老家里的？

    真当张三善良可怜？要是真有的话，也不应该出现在黑产，况且跟张哥有亲戚关系的人，又怎么可能好欺负。

    不过是遇上了更难欺负的张哥罢了。

    丽丽姐的愤概无人在意，她倒在地上，张哥掠过了她朝着剑气来的方向看去，满脸激动。

    “终于来了，再不来都快死了！”

    激动过后便是压在心底的埋怨，“还以为你跑了呢，叫你过来花了三分钟，这房子有这么大吗？真搞不懂，阿觉，你再有下次你就别跟着我们了。”

    似乎想到丽丽姐还躺在地上，张哥先是指了自己，后指了地上，厉声道：

    “你看！我跟丽丽姐都受了伤，丽丽姐更惨，重伤不说，都被摄魂吃了半个身子！你要是早点来，就不会是这样。”

    张哥的呵斥迎来的是几道剑气，很快剑气就把距离最近都肉眼绞杀。

    当然张哥手上动作也没停，一直空中画圈，跟剑气共同开杀。

    过了几秒后，阿觉走到了张哥旁边。

    但阿觉不是一人，身边抓了个想要往外逃的兜帽，看起来不高，头才刚到腰部，又经大风一吹，露出多少带些稚气的脸。

    阿觉拽了进来，“这个小孩，刚抓的。”

    “可以把她当作诱饵。”

    这是最好的转移方法，多一个靶子，关键时候成为保命武器。

    但听到这句话，不管是张哥还是丽丽姐都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膈应，没什么原因，单纯想到了隗华。

    说要把她当作靶子，结果呢？自己却成了靶子。

    偏偏阿觉真的认为可以这么做，没任何嘲讽，张哥只能把膈应压下去，把阿觉抓来的兜帽看的仔细，心里回想起几个小孩当中除了隗华外谁最难搞，倘若对上号一定看到对方死了才行。

    不然就像隗华一样，鬼知道从哪里出来。

    张哥越看越奇怪，“……你叫什么？”

    “李道懿。”她盯着他。

    “什么？”

    “李的李，道的道，懿的懿。”

    什么李到意……张哥不用琢磨也发现对方在敷衍她。

    重要的不是态度，是他也记不起这个名字，可能是摄魂会影响记忆，有可能是他本来就记不起名字。

    算了，管他呢。

    既然没有记忆，绝对不是隗华这种难搞类型，不然印象会非常深刻。

    况且李道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嘴唇，明显是失血过多，眼睛虽如刀一般锋利，但被弯下来的脊背削弱了几份，再加上衣服全是浓重的血腥味，不用多想她肯定是从怪物中逃出来的。

    当然里面肯定也有她自己的血。

    可无论哪种都没有隗华身从不掩饰的狠劲，被阿觉捉到也不挣扎，像是吓傻了一般。

    跟那群小孩一样，阿觉站着就能够震慑他们。

    “怎么给她逃出去了？算了，逃出来也好，”张哥眼神萃出毒，“快让她死。”

    张哥并不想再考虑其他事情，对突然出现的李道懿没印象也不管，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活到进了面包车就行逃离这该死的地方！

    反正阿觉会听他命令，只要不是送死的命令都行，还有阿觉已经来到了摄魂附近，也知道如果不跟他合作，一起逃亡，那也只能死，跟躺着底下苟延残喘的丽丽姐一样。

    此刻张哥脸色变得阴沉，配上划出伤口的麒麟纹身，整个人更加凶恶。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还未成年就已经是经验丰富的人贩子，能够在各种打劫混乱中活下来，自然也善于处理现在的事情。

    惧怕很少会出现在他的眼中，只要他想把对方以任何形式逼死都可以，哪怕遇见怪物，把同伴推出去都行，哪怕是毁了之后与其他人合作的信誉。

    真遇上了死，信誉可以运转操作到无人发现，但死不行。

    死了就是死了。

    本来张哥打算这次结束后就把丽丽姐踢了，谁知丽丽姐要死了，哈，好巧，等他出去了丽丽姐的东西全都是他的了。

    不用像之前的张三一样，扯皮到最后就留下三四件道具，比不上之前同伴的“给”的。

    当然那些同伴不知道他从始至终就盯着他们的道具，直到最后死了，头被人去了，骨肉被扒开，留下一地不值钱的烂肉，腐烂在无人经过、唯有怪物游荡的荒郊野岭里，连个墓碑都没剩下。

    拐卖是黑产，黑产还会关联其他黑产，不赚白不赚。

    这些年来其他黑产他渐渐没干了，风险太大，容易暴毙，所以就找了长久的同伴，也就是丽丽姐。

    丽丽姐比他大，却意外不在乎道具，或者是没想到道具这方面，合作方面也很顺心，这样他们相处了几年，直到她越来越强，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张哥就不能留下她了。

    黑产也有圈子，也有互不相容的地方。

    他在圈子里的头衔是前途无量的青年，要是被通了出去，他就混不下去了，割不了小白的韭菜（命）。

    于是张哥挑人谨慎，基本上会把握每位同伴的致命点，无论说明情况都能够占居上风。

    比如现在，阿觉已经知道是摄魂，自己被坑了，但不得不执行张哥的命令。

    他一把转过李道懿，猛然推开他。

    阿觉的力气很大，李道懿明显是吃痛地发僵，重心不稳往前面倒去，好在稳住，成功站在了已经浓到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里了，察觉到有人进来，影子顿时停滞，过一会后疯了般伸张。

    摄魂也跟着影子停下来了，目标似乎不再是他们。

    张哥眼前一亮，赶忙叫上阿觉往楼梯口去。

    这时候已经离他们有些远，被影子啃食到身体腐烂的丽丽姐艰难掀开眼皮。

    刻骨钻心的痛放大了其他感官，她敏锐闻到了烟味，烧焦的味道，很呛，可惜她的身体已经没了反应，被烟味卷入了肺部，只能嗬嗬几声，忽然想到张哥他们没放火。

    那么……有人放了火。

    是隗华吧。

    丽丽姐已经不想猜是谁，无意义的答案，关键是张哥他不知道啊。

    屋子几乎都是木制，只要能点起火，那就能很快蔓延，并且烧旺，烧得她能碳化，烧得怪物死了，烧得张哥逃不出去，也烧得阿觉、隗华等等困在这个房子里。

    总之一个都跑不了。

    她想着放火的人真蠢，但恰好她喜欢这个蠢人。

    准备离开的张哥在此时又倒了回来。

    他奇怪丽丽姐的平静，按照她的性子一定会要杀了他，哪怕没有能力，全靠声音也能。

    在看到她眼睛死闭，腹部起伏逐渐变弱，恍然明白她快死了，自然不能破口大骂，于是张哥拿了毒药转身就走。

    本来也只是为了毒药，恰好有个空挡机会，张哥想着不能没有毒药，所以就赶紧跑了过去。

    这下毒药到手，李道懿吸引摄魂，自己还有阿觉，一定能出去。

    张哥不认为阿觉会跟丽丽姐一样，他又没要阿觉的东西。阿觉最初加入时目的明确，就算赚钱，其他他不在乎啊，而自己时能带他赚钱的人，他的态度自然明确。

    这也是为什么张哥没继续追问阿觉迟来的原因。

    要是他问，阿觉一定会实说。

    况且有自己坑了阿觉的前科在，现在追问并不合适。

    一切要等到上车离开湟沟山之后，活下来之后再去询问细节。

    张哥陷入思绪并没有发现空中撒过来的不明液体，等到发现时头发已经被浇了，连带着手背也有。

    淡黄色液体质地很是稀薄，倘若只看不会知道这是什么，但张哥的鼻子比眼睛更快捕捉到这股熟悉的气味，立马想到是汽油！

    不会有错，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汽油。

    张哥震惊地抬头寻找源头，很快楼梯口的脚步声把他引去，一看，仅剩下四分之一汽油的塑料瓶悬在空中，拿着它的正是隗华，她目光还在张哥与阿觉之间来回瞟。

    没人知道她怎么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也没人知道她拿汽油干什么。

    隗华垂下手臂，嘴一张：

    “——还会动？原来没死啊，脸上像长了尸斑，神情呆滞，还以为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