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科尔一直在等对面内讧，这半个月，希亚的探子经常能看到主帅训斥公主，两人经常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展开争吵，更别说有一次公主顶撞主帅，还被主帅鞭打。眼见玄朝军队死伤越来越多，对面主帅和公主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尼科尔一直相信，但凡是有骄傲在身的公主绝不能允许区区一个主帅跑到他脑袋上，所以即使自己这边损耗也很大，补给船被敌军偷袭击沉两艘，后备物资也只能供给半个月的作战之后，他也咬着牙在等，终于被他等到了转圜的机会。

    两军和谈的最开始当然不会是公主亲至，但尼科尔也没想到对面派出的竟然是一个身材瘦弱、面色苍白的女子。

    啧啧，看来这个公主也没我想象中强嘛，手底下竟然拿不出一个上得台面的人，怪不得会被她们主帅训斥、鞭打，要不是自己给了那个魁梧的主帅一枪，让她身受重伤，这个软弱的公主还没法发号施令呢，说起来，她还要感谢自己。

    尼科尔跟看笑话一样，看了眼缓缓踏上己方军舰的张清琦，然后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翻译官全程跟着希亚一个军官与玄朝这边和谈，两方在几次激烈的争吵之后，终于拉扯出了一个大概的章程。

    在签署合同的前一天，尼科尔得寸进尺提出，他要带军舰进城和谈，张清琦先是坚决说不行，然后在希亚军官的几番威胁之下，退而求其次说，进城可以，但是只能走明江水道进城。

    希亚这边志得意满，张清琦则满脸挫败地下了船，回到鸢飞的营帐，她脸上的挫败一瞬间消失，她嫌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希亚那个主帅，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营帐内，棠落正在给鸢飞上药，这半个月的征战下来，鸢飞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棠落每次看到都会心疼姐姐，她有几次想要劝姐姐别冲在最前线，但她也知道姐姐的性格，只能叹息着继续给鸢飞上药，祈盼着战争早日结束。

    鸢飞没有接张清琦的话，希亚主帅聪不聪明不好说，但他们手里的大炮着实太好用了，远胜于玄朝的其它武器。

    大炮这个东西，前朝就有，本朝兵部其实也一直在研究，但是目前大炮着实不太好用，哑火率太高、成本太贵、又过于精贵，所以不怎么用在战场上，一般也就是用在攻城上，但是大家怎么也没想到希亚的大炮竟然先进到了这般程度。

    而且不仅是火炮，希亚主帅手里的那杆鸟枪，更是让鸢飞十分警惕，这杆鸟枪比皇帝私库中的那杆鸟枪强了不少，不然秦玉穆也不会在有警惕之下，仍然被对面主帅击中受伤。

    鸢飞深感忧虑，还只是一个希亚就让她们头疼至此，西方还会不会有更强大的国家呢？而且，伴随着希亚的入侵，东南的倭寇也蠢蠢欲动，鸢飞深感近十年或者说近百年，海上不会太平。

    不过也正是因为希亚的大炮轰城，给玄朝敲响了警钟，百战百胜的秦玉穆打了半个月也只是勉强守住了明港，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早就溃不成军了。

    嫆昭明深知情况的严重性，外敌当前，内部的忧患可以先放一放，所以他最近的来信都没有催促鸢飞动手杀掉秦玉穆了，若是战事一直不停，秦玉穆的命就要一直留着用来抵抗外敌。

    但秦玉穆也好、鸢飞也好，两人不可能为了苟且偷生，就故意拖延战事，甚至是故意战败。

    眼下她们俩确实在闹不和，但那也不过是闹给对面看的。

    这半个月的同生共死，让秦玉穆在她心里的地位瞬间飞涨，如师如母，远远超过远在天边的“父皇”。

    她穿好衣服，问才从主帅营帐回来的湖狸：“秦帅现在伤势如何？”

    红琮跟着鸢飞在战场冲杀，清琦是文人最近忙着和希亚和谈的事宜，棠落最近也接了任务负责绘制战场的地势图，所以跑腿传话的任务就落到了湖狸身上。

    湖狸蹲在鸢飞身前，一边熟练地给她缝制衣服上的破口，一边说：“秦帅身体上没有大碍，就是心情不太好，在营帐里骂对面的洋鬼子呢，不是要干/他爹，就是要操/他爷爷。”

    说起来，鸢飞几个女孩子的手工针线活都没有湖狸一个男子厉害，所以缝补衣服的事几乎都交给了湖狸，湖狸也很乐意做这样的活，他胆子还是没有红琮大，对于战火、血肉天生畏惧。

    战事紧张，军费开支巨大，衣服破了缝缝补补又再穿穿，也是正常。

    谈到秦玉穆骂爹这件事，棠落失笑，“秦帅这脾气比姐姐还暴躁，难怪你们俩能聊到一起去。”

    鸢飞也难得扯了扯嘴角，勉强露了点笑意，战事每天都在打，玄朝的士兵伤亡率太高了，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像一座座大山一样压在心头，鸢飞心情沉重，已经很久没有笑颜了。

    棠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时不时会说些逗趣的话，试图让姐姐轻松一点。

    鸢飞重新穿好铠甲，望向大海之上黑压压的五艘敌方军舰，目光沉重，这么久的布局，明日就要收网了。

    那些殒命在战场上的同袍，她一定不会让他们枉死的。

    次日，天色昏沉，太阳没有从大海上升起，希亚的五艘军舰有条不紊地顺着明江进城。

    经过半个月的战事，五艘军舰上的十五架主炮如今只剩下了十一架，除了鸢飞最早击沉的那架，另外三架是玄朝战士用自杀式袭击击毁的。

    玄朝这边损失的将士接近两万，若不是秦玉穆及时从东南其它府州县另外调了军队支援，明港的水军早就全部殒命在希亚炮火之下了，饶是如此，半月前的两万明港水军如今也只剩不到五千，三千木兰军也损失了近千人，玄朝这边实在伤亡惨重。

    希亚也不太好过，物资所剩无几，大炮也被损毁了三分之一，他们却始终没有攻入明港城，若不是今日和谈，只怕现在还被挡在城外。

    军舰进入狭窄的明江水道，阵型由齐头并进，换成竖列分布，尼科尔主帅所在的军舰被另外四艘军舰拱卫在最中心。

    军舰上黑漆漆的火炮在阴冷的天色下显出不祥的预兆。

    尼科尔站在船头，注视着对面军船上缓缓步出的白衣玄甲之人，两方军舰逐渐接近，人脸也逐渐清晰，尼科尔忽然笑了，舌尖在唇边绕了一圈，用暧昧不清的语气说道：

    “公主竟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鸢飞听不懂他的话，但看得懂他的眼神，男人这样的眼神她见得多了，她并不觉惊讶，只觉得嫌恶，发/情的野猪就该被一刀剦了。

    两方军舰逐渐停下，和谈官和翻译已经做好了准备，熟料尼科尔忽然一挥手，希亚军舰的火炮忽然齐齐调转方向，朝着玄朝军舰就开始发射。

    哼！只有懦弱之辈才会和谈！尼科尔内心满是不屑，他希亚火力如此强盛，他才不会和谈，嘴上的和谈，不过是为了顺利进入明港、一举歼灭玄朝军队而已。

    待他进入明港，屠杀掉明港所有百姓，一定能震慑玄朝的皇帝，到时候不论他想要多少黄金，玄朝皇帝还不是都得乖乖奉上？

    还有这个美丽的公主，哈哈哈哈，也只有玄朝的公主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尼科尔成年后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婚事，但他一向心高气傲，国内的公爵之女、侯爵之女，他通通瞧不上，别国的公主，他又嫌弃对方不够美丽。

    玄朝的这位公主既漂亮又有脾气，他就喜欢这种骄傲的美人。这等绝世美人就该成为他的王妃，乖乖侍奉他，等他击败玄朝军队，要一个公主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吗？

    尼科尔碧绿的眼珠子全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他已经在畅享胜利之后，纵情享受、奢侈糜烂的生活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竟然丝毫没有慌乱，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他的行动一样，鸢飞扫了他一眼，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明江四周枯黄的草丛里忽然冒出无数身披稻草的士兵，一个个弯弓搭箭，漫天箭雨朝着希亚军舰直来。

    与此同时，尼科尔惊讶的发现，一直被他视作利器的大炮，因为己方阵型的转换和敌方特殊的站位，竟然发挥不了之前应有的作用。

    更令他感到胆寒的是，之前被他开枪打中的玄朝的主帅竟然率领着军队从侧翼杀出，踩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军舰之下的铁链，毫不费力就爬上了希亚的军舰，对他们的士兵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该死！中计了！”

    “撤退！赶紧撤退！”

    尼科尔大声喊道，士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只能狼狈地护送着主舰撤离。

    鸢飞弯弓搭箭，一个又一个无情地收割着对面敌人的性命，敌方的惨叫声一声响过一声，她却始终不为所动，这还只是开始，她一定会让这些来犯的希亚人知道什么叫做国土不容侵/犯！

    尼科尔等人想逃，却惊讶地发现，明江不知什么时候退潮了，河道里藏着的暗桩浮了出来，让他们好几艘军舰被迫搁浅在冬季狭窄的明江水道上。

    眼见另外四艘军舰无法撤离，尼科尔毫不留情抛弃了他的士兵，自己带着亲卫上了唯一一艘还能行动的军舰，军舰朝着大海的方向驶去。

    鸢飞目光一凛，鱼入大海，再想抓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绝不能放任敌首溃逃，她不顾战友的呼喊，义无反顾地用轻功朝着那艘军舰追去！

    当她踏上敌方军舰的那一瞬间，一声枪响忽然自她身后传来。

    “砰！”

    鸢飞低头望去，胸/前盔甲破碎，一颗子弹自她右胸贯穿而过，她来不及回头，甚至没有时间感受疼痛，只能愣愣想着，这一枪……是从身后来的。

    紧跟着，眼前一黑，她栽倒在敌方军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