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骘弯着腰拿着手帕,轻轻将她脸上挂着的泪珠沾去:“小黛,小舅没你想得那么坏。”
她推开他的手。
“小黛。”崔骘轻轻抓住她的手腕,“不哭了,好不好?”
她眼眸微肿,沙哑着嗓音道:“你松手。”
崔骘立即将手松开:“小舅没有抓紧,你随时可以挣脱。”
她垂着眼,鼻尖微微翕动:“嗯。”
崔骘稍稍直起身:“用过早膳了吗?”
菀黛小声嘟囔:“这都几时了?”
崔骘越过她,信步越过她:“那陪小舅在湖边走走吧。”
她不紧不慢地跟着。
崔骘放慢脚步,跟她并排,又将掌心中的纸包递出去:“如今不爱吃了吗?”
她看他一眼,拿起一块,放进口中。
崔骘边走边问:“还是从前的味道吗?”
“嗯。”菀黛偏着头,看着一旁的依依垂柳。
“那便好。”崔骘看着她,“这便是从前洛州手艺人做的,前些日子我去东边时,特意找到了他一家老小,将他们带来了玉阳。如今洛州也不太平,玉阳还稍微好过些。”
酥皮糖裹了一层酥酥脆脆的果仁,她轻轻咀嚼着口中的糖,也不接话,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
“眼下四下都不安定,群雄并起,岱州、泽州相继有人称王称帝,往后恐怕更不会太平。我知晓你厌恶战争,可天下安定不是靠等来的,不是靠上天恩赐的,为了将来大部分人的稳定,如今只能牺牲一小部分人。小黛,你能理解小舅吗?”
菀黛低声道:“酥皮糖还是从前的味道。”
崔骘扬唇:“小黛,中午去小舅那里用膳吧。我知晓你没事要忙,棹儿不在家中,胡嬉也出门去了,你独自在家,能有什么要紧事?便去小舅那里用午膳吧。”
菀黛抬眸,跟他对视片刻,点了头。
其实,胡嬉先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崔骘没必要针对她,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崔骘真要对付她,真是像捏死只蚂蚁那样容易。
“小黛,这些都是你从前爱吃的菜,不知现下还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便叫他们去换别的来。”
“不用。”她低头,小口吃着碟里的饭菜。
崔骘也举着竹箸,却未动,一直盯着她看,深邃眼眸中的笑意未曾消减过:“还和从前一样,什么都只吃一点点。”
“大都督恩惠,院中零嘴点心时刻不少,吃多了这些,自然便吃不下正餐了。”
“小黛,何时才能像从前一般唤我小舅舅?”
菀黛微微放下竹箸,垂着眼,低声反问:“大都督有表兄和阿嬉这样的亲外甥,为何非要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唤?大都督不觉得别扭吗?”
崔骘道:“小舅只是希望,小黛能像从前那样和小舅要好。”
“那时候小,不懂事,不明白男女大防,如今我已长大了,不可能和从前那样。我提一句自己的亲事,大都督都要训我不矜持,若还像从前那样,恐怕又要惹大都督生气。”
“我……”崔骘有些头疼,“小舅并非是这个意思。”
菀黛抬眸看去:“那大都督是何意?”
崔骘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菀黛抿了抿唇,又垂下眼:“我知晓,这些年来,大都督对我照顾颇多,我从前对大都督是有一些怨言,可今日说通了,我也想开了,我心里还是将大都督当做长辈来尊敬的,只是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了,我不再是小孩子,传出去恐怕会让人说闲话。”
“我……”
“至于小舅舅这样的称呼,等我成亲了再这样唤,免得旁人以为我要高攀。”
崔骘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棹儿还没回来吗?他这般年岁,也该在官场上历练历练了。”
“还未。”
“可有来信?”
“也未。”
“嗯,若是有他的信了,记得让人来与我说一声。”
“表兄不是不识礼数的人,他若回来,自然会先来拜见大都督。”
崔骘抬眉:“你很喜欢他?”
菀黛看他一眼:“我能在大都督跟前说这些事吗?”
“能。”
“我与表兄青梅竹马,表兄又是我的未婚夫婿,我自然心仪他。”
“小舅和你不也是……”崔骘将青梅竹马四个字咽回去,“好,小舅知晓了。”
菀黛还在等着他往下说,半晌未听见,她又抬眸去看,见他动筷子了,也端着碗小口吃饭。
崔骘再未开口多问,安静用完午膳,拿帕子擦擦唇,道:“我还有些事要忙,你先去吧。”
“是。”她起身行礼,毫不留恋离开。
“等等。”崔骘突然开口。
她回眸,又跨进门槛:“大都督,还有何事?”
崔骘像是毫不在意,随口提起:“你明日还来我这里用午膳。”
菀黛疑惑抬眼。
“我一阵子刚好闲在家中,你也在家中无事,搭伴用个午膳想来也不失礼吧?”
“是,只是若是阿嬉在家,我可以不来吗?”
“自然。”
菀黛点点头:“好,那大都督先忙,我先退下了。”
一连好几天,胡嬉都不在家中,这也是常有的事,菀黛并未多想,便去崔骘那里一同用午膳。
崔骘一向不算话多,该说的话也算是说完了,他们每日只是安静地各吃各的饭,偶尔崔骘也会问两句无关紧要的,她随口回答便好。
“过两日,扶县令的儿子成亲,你随我一同出席。”
菀黛微微抬眸:“是。”
其实她与什么扶县令并不相熟,只知扶县令是现下玉阳所属郭县的县令,是崔骘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
她从前从不出席这一类的宴会,一来她年龄尚小,二来她身份尴尬,如今她也想不明白崔骘是出于何种目的。
“娘子!娘子!”芳苓迎面跑来,欢欣道,“娘子,棹公子回来了。”
菀黛怔愣一瞬,提着裙子匆匆往回走:“他在哪儿?”
“棹公子派侍女传话来,说是更完衣便来娘子这里,眼下兴许已到了。”
“好,我知晓了。”
她快步往回走,刚进院门便瞧见站在里面的崔棹。
崔棹也朝她看来:“阿黛。”
“你可算是回来了。”她小跑几步,到他跟前,“你带白姑娘去何处了?她的病情如何了?怎的现下才回来?”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我们进门说。”
菀黛和他相对而坐,将芳苓呈来的茶水递给他:“你说。”
他道:“白姑娘的病好些了,只是落下了病根,摔伤的那条腿以后都无法正常行走了,出了都督府恐怕也谋不到生路,我想,能不能让她留在你身旁当差?”
菀黛眉头蹙了蹙,没有说话。
芳苓低声开口:“娘子一向喜欢清净,院子里除了奴婢,只有几个扫洒的丫头,再者,娘子借住在府上,也不敢多要人伺候,恐怕会落人口实,公子不若将白姑娘安排去后厨,那里的活轻松,油水也大。”
“也好,那我这就去请求小舅。”崔棹起身便走。
芳苓抬眼看去,不满道:“棹公子为何对一个外来的丫头这样上心?他一走十几日连封信都未来过,如今回来,寻娘子的第一件事竟还是为了那个什么白姑娘。”
菀黛垂了垂眼:“他就是这样的人,想来也没什么特殊的缘故,否则也不会这样坦荡。”
芳苓想劝,可看她神色也不好,便闭了嘴。
崔棹已匆匆寻去崔骘院前,与人通报后,大步进入,稍等片刻,上前拜见。
“见过小舅。”
“回来了?”崔骘落座,“这样急匆匆地来,是有何要事?”
崔棹也坐下,直着腰背望着他:“小舅,你还记得白姑娘吗?便是我们回玉阳时在途中遇见的那位姑娘。”
他道:“似乎有些印象,何事?”
“她的腿摔伤了,往后或许谋不到什么好差事了,我想着能不能让她在后厨上做事。”
“不行。”崔骘道,“你弄清她的来历了吗?万一是敌军的探子,安排她到后厨中,岂不是正中下怀?”
崔棹皱紧眉头:“小舅……”
崔骘又道:“当然,你可以把她留在你自己的院中,只是不许她在府上闲逛。”
崔棹犹豫一瞬,点头应下:“好,多谢小舅。”
“若要是让我发现她在府上闲逛,你知晓后果的。”
“是,小舅,我会叮嘱好她。我还有一事想要求小舅。”
“说便是。”
崔棹点头,恭敬道:“小舅比我虽年长不了几岁,可是将我从小抱到大的,我幼时又顽皮淘气,不知惹小舅生了多少气,在我心里,除了母亲之外,最尊敬的就是小舅了。我早到成婚的年龄,只是小舅一直未娶,我也不好开口,而今阿黛年龄渐长,在府中这样住着总心神不安,我想请求小舅,同意我和阿黛的婚事,待我和她成亲后,另立府邸。若小舅有何意见,也请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