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人生可以选择重来,应明镜绝不会跳塘救人。
应明镜极少冲动做事,她坚信只要自己去做了,那便是她在当下最好的选择。
就比如当年她被告知自己根本不是许家女,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京城,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那时候她的乳公和长婢都劝慰她,要她去跟老侯君和广平候求求情,即使留在京城的侯府当个下人,也比回乡村里不见天日要好。
但应明镜没有去。倒不是她不留恋侯府的生活,主要是她还要脸面。与真正的许家女互换,本身就是一场闹剧,没被打一顿再丢出来,已经是看在养护一场的份上了。再去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多少有点没有自知之明了,而后发生的事更是证明了她的想法。
人还是要识趣一点,莫要做没有把握的事。自己那年不过七岁,就能如此果断,每每想来,应明镜都颇觉得意。然而七岁就明白的道理,在八年后却没做到。
她看到那孩子被人推下水塘时,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已经冲动地跳了下去救人。不过就如她的存在一样,她跳塘救人也是添乱一场。
因为那孩子会水!
而且游得很好,比莲塘的鱼儿还像鱼!根本不用别人去救。
当应明镜想要原路返回时,她的腿却被水草缠住,怎么都挣脱不了。“水鬼索命”一类的话本子故事瞬间浮现在她的思绪里,呛了两口水以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思绪沉浮间,她的耳畔传来忽高忽远的几声叫喊,那些声音模糊不清,她只能费力去听。
……我恨你,如果你去死就好了……你去死我才快活
她是娇养出来的,如何比得上添星……我还能见到添星吗?
你不觉得,应明镜哪里都不如许添星吗?
最后那声带着少年郎朗的声音清晰无比,应明镜心中萦绕的情绪冲破了理智,她想大声质问,但喉咙被压制着说不出话。也没有新的声音传来,刚才的那些喊声也像被谁去了一样,倏忽消失了。她彻底跌入黑暗里。
这一觉应明镜睡得很沉,当她醒来时,甚至有些恍惚,伸出手摸了摸四周,确认自己没在水里。
……得救了。
虽然她这人没什么用,好歹运气不错,老天没让她淹死。
只是当她的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时,整个人都有些僵住。
帘帐外跳跃的烛光有些微弱,但也足以看清,这里确实是应明镜自己的寝居,而她的手,此刻正搭在一节温软皓白的手臂上。
她自己的房里、自己的床上,为何会有另一个人?!
许是察觉了她的动作,蜷在云被里的人动了动,压住了应明镜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覆在身上的被子也随之滑落,露出了侧容,应明镜瞪大了眼睛。
几缕发丝粘在脸侧,闭着眼睛睫毛颤颤,是个很标致的美人。
……而且很眼熟。
荒谬感在应明镜的心里油然而生。
这人不是方春慈吗?!
这位莲塘村乃至莲香镇都远近闻名、且坏脾气比容貌更出名的小公子、和她不共戴天的方春慈,怎会睡在她的床上!
应明镜难以接受,她可是和方春慈的弟弟有婚约的人!
这样想着,应明镜毫不客气地推了推方春慈:“喂,你醒醒。”
方春慈往被子里缩了缩,没有醒来,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有点撒娇地意味。
应明镜被这声音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用力地推他,这次方春慈终于醒了过来。他半睁着眼睛,朝她原本躺着的位置摸索着,没有摸到,他才反应过来应明镜正坐着,于是他也坐起来,竟然朝她靠了过来,嗓音也黏糊糊的,吐出了让应明镜五雷轰顶的两个字:“……妻主?”
应明镜惊恐地躲闪开,方春慈倚了个空,用手撑了一下才没摔倒。这一下似乎把他的瞌睡赶跑了,他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怒视应明镜,嗓音也不黏糊了,高声嚷道:“应明镜你躲我?”
但应明镜顾不得这些,她的心砰砰直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喊我什么?你为何喊我妻主!”
“你在搞什么?!”方春慈恼羞成怒,莹润的面颊一片绯红,不知是睡觉睡的还是气的,他还沉浸在应明镜回避了他主动亲热的羞愤中,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强压着语气里的委屈:“不是你让我这么喊的吗?”
“我、我怎会让你这样喊我!”应明镜话都差点说不利索,根本脱口而出:“你怎会在我床上!我们不是绝交了吗?”
方春慈被这句话噎了半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应明镜,发出一声冷笑:“绝交?你因为我晚上不许你吃那半碗桂花汤圆,要跟我绝交?你能别这么幼稚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应明镜十分无力,先不提桂花汤圆,她何时在晚上见过他?自从她偷听到方春慈和方容珩说话以后,就再没见过他……况且绝交信也是他写的,他怎么不认了?
应明镜刚准备和他争论一番,但目光触及到他只着肚兜的上身,顿时面上一热,扭过头摆了摆手:“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方春慈终于察觉出了应明镜的不对劲。这人不像是故意作弄他,至少二人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慢吞吞地披上外衫,强收起情绪,刚准备问一问她发生了什么,却听见应明镜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个……方容珩……知道你在这里吗?”
今夜的应明镜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方春慈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半天没听到回答,应明镜转回头,和方春慈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你究竟犯什么毛病了?”方春慈硬邦邦地抛出这句话,让应明镜更加云里雾里。还好她最有耐心,补充了一句:“毕竟容珩他是我未过门的夫郎,我们两个现在这样……”
“与礼不合”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应明镜就没了声音,因为她看见方春慈的眼睛红了。
这人有一双细长柔美的柳叶眼,只是向来没什么情绪,应明镜看多了这双眼流露过的欢喜、愤怒、悲伤和狡黠,每次都能从容接招应对。独独这双眼饱含泪水的时候,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应明镜,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啊?”方春慈的声音闷闷的,抬起手蹭了下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应明镜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很想抱住他。当然,她抑制住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这样不是办法。应明镜不知道为何诡异地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她决定出去冷静冷静,必须先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在方春慈眼里,就是应明镜对他爱答不理,一言不发地要丢下他出去。
于是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嗓音颤抖着问:“你是不是后悔跟我成亲了?”
话音未落,应明镜猛地转过头看他,一双狐狸眼睁得老大,方春慈甚至能从里面读出惊恐的情绪。
她高声叫道:“你说什么?!我和你成亲了?!”
她只是溺水,怎么一醒来就成亲了?
方春慈面露不悦,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应明镜便抢先问道:“今年不是定安十四年吗?”
“今年是定安十六年。”方春慈蹙起眉头:“你不会失忆了吧?”
“我只记得救人溺水,然后一醒来就在这里了。”应明镜摊开了手,心中充斥着迷茫和惶恐不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溺水,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睡前不还好好的吗……”方春慈嘀咕着,满眼的难以置信。他抬头看她:“所以你也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你啊!”应明镜一拍大腿:“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成亲的对象是你!”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方春慈,他冷冷地抛下一句“洞房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扭身要下床,只是动作太急踉跄了一下,要跌倒的样子。
应明镜的身体反应比她的意识要快得多,回过神以后,她已经捞过了方春慈,好似这样的动作已经做过无数遍。
二人的身子同时僵了僵,一个抽回了自己的手,另一个干脆利落地下了床,大步向外间走去。
应明镜坐在床上发愣,自己怎会莫名其妙来到两年后呢?
这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能回去吗?还是说……要占据这幅两年后的身体继续生活呢?
而且,有一件事她一直想不通,方春慈又不肯告诉她。她本是和方容珩有婚约的,为何会娶了方春慈?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方春慈刚刚躺卧的地方。
方春慈,方春慈。
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抿了抿唇。
你不是说我不如许添星吗?怎么会嫁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