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做的。”
金玟炡关闭用来检查的摄影机位，电子设备暂时关机，确认没有被摄影录音留下证据的可能性。
几乎是瘫软的，卸下了所有力气，同时也脱去了那张言笑晏晏的，属于欧尼的友好面具。
躺倒在练习室地板上，长发湿漉漉的散落在地板上，已经飘过，褪去黑色，染成金发，摸起来有点干涩，虽然视觉上很漂亮，触觉却不怎么舒服。
语气是锐利的，漂浮在空中，裸·露真实总是会让人充满攻击性，可她依旧这样做了。
在其他人都惺惺作态的，表示惋惜遗憾之后，金玟炡却选择留下田有青，让她看清楚自己。
“是我让亲故们匿名发帖，所有的那些传闻，不管是公司还是社交媒体上，都有我的痕迹。”
田有青只是来道别而已。
再次被叫去16楼，用虽然算不上严厉，甚至不是批评的态度，只是恳切的拜托。
大公司也许就是那样，即使面对她的家世得低头，却依然讨厌她不是听话的，合格的商品，认为她服从性太差。
所有那些优点都掩盖不了“服从性不足”，不是脸不够好看，身材比例不行，更不是实力不够，没到出道水准，energy不足。
甚至他们承认，田有青有star性。
但还是讨厌失控的人偶，她没办法被雕琢成规范的，他们公司喜欢那种正统的，精英样子，成为千篇一律的好看，工业流水线的甜美。
那样拜托着，好像田有青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一样。
但是…但是，她真的无意折磨这些打工人。
因为作为普通牛马，也许上司只是碰一碰嘴皮子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确实真切的麻烦。
为了就业，为了进入大公司工作，韩国年轻人几乎抛弃了所有自我。
外语学习、学分管理、考资格证、实习、志愿活动、参加比赛、体力管理、外貌管理（甚至整形）、练习写自我介绍、锻炼演讲能力…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就业准备。
每分钟每小时都要核对是否完成，就像商店的营业员，确认自己的销售额度一样，把自己圈禁在那个大公司希望的范围里，按照模板削减掉自我，不止是爱豆，也包括这座华美造星工厂的职员。
可即使按照要求这么做了，也不一定能入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职员过的比艺人更加辛苦，却没办法拿到称为新兴贵族们的薪资待遇。
青年失身、颈环、homepany、十五夜、青年无业游民全盛时代、三一绝…不仅窘迫，更是面对未来无能为力的绝望。
不想改变自己，但也无意折磨别人。
成年人的法则当中，“不要妨碍到别人”，“不想别人麻烦我，也不想我麻烦到别人”，卡在中间变得很为难。
那就…不要为难了。
田有青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在吉他店里试完音色，稍微弹了几分钟，被陌生女人追着递上名片，说着“请联系我”，也不是没有解释过自己已经是练习生。
但是解释之后，好像变得更加热切的眼神，甚至向她索要家长的联系方式。
那个女人似乎没有挑剔她的管理性差，反而像是承诺一样，说着会说服家长转社的话。
所以，只是出道的话，选择别的也没关系。
她不想像坏人一样，仗着家世在欺负人，只是不想不管什么都低头认错，只是她真的没有做什么而已。
那句“我退出”，好像是他们正在期盼的答案，只是不能由他们说出口。
听到那句话明显松了口气，这时候反而变得很通情达理，让她和其他人道别，给予充分的理解，也给够了时间。
“其实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些到底有没有用。”金玟炡吹了下前额碎发，金色的，像是编制的梦境，“但我不清楚，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有青你…”
她支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体柔柔的搭在田有青身上，骨架小，又因为出道身材管理，让她看起来更轻，更薄。
“比我年轻，漂亮，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但是家境也很好。”
她一点点数着，好像在填补被吞噬的愧疚，滋生出的情绪黑洞。
“他们会选择你，很正常。可是怎么办，我不想和采泫一样出局。”
手臂环在田有青颈脖上，松松的圈着，肌肤的温度是热的，像是沐浴之后的水汽，指甲轻轻划过她的锁骨，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犹如拉长的唇线。
“不要把队友当朋友，这是。”
她顿了顿，眼里是黯然的遗憾，却没有悔意，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欧尼，也是最后一次说自己是欧尼了。”
她苦笑着，眼睛的水光在眨眼间消失。
“这是欧尼教你的最后一课。”
“玟炡…不，Winter欧尼，欧尼说这些也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所以想要我说，没关系，可以理解。想要获得谅解，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愧疚抛在脑后了。”
田有青侧头看她，眼神涣散，讲话却具有条理，一针见血的戳破了那层隐秘的窗户纸。
水母头长发编成两股麻花辫，绑在发尾的黑色蕾丝长丝巾，随着动作划过金玟炡的大腿。
她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向两侧发力，苹果肌上扬，毫无表情管理的那样大笑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正答！马甲呦，完全没错。”她用手指勾去眼角残泪，“就是那样，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有青呐…讨厌欧尼吧…不要原谅我。”
“最后，最后告诉有青的，在这件事上的坏人不止我一个。”
她站起来，同样拉着田有青站起来。
“可以不看眼色，但是得有点戒备心。”
她可以不说的，完全可以继续隐瞒下去，田有青也许猜得到，也许猜不到，至少，可以和其他几位那样，保持一种客套的，虚假的情谊。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说出口呢？
是因为看到她带朴元斌回家，是因为目睹她们接吻，所以无法忍受，难以理解的，好像皮肉中的骨骼生出刺来，硌到几乎要尝到铁锈味儿。
所以宁愿变成坏人，宁愿不要虚伪的平和，也要同撕开丝帛，一定要说出口？
讨厌还是喜欢？
我也不清楚。
有的时候，在扮演那种善良的角色，混淆了感官。
我长久的注视着她，所以理应拥有一些别的，至少应该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的权利。
金玟炡那样想着，因为身材管理变得浅淡的唇色，咬了一下，变得红润。
她把摄像电子设备打开，随着那个黑洞的镜头，又恢复了那副亲切欧尼的样子。
讨厌金玟炡？
似乎不是，在进入公司，进入出道组之后，金玟炡是最先，最主动靠近的欧尼，她确实做了小动作，排挤她离开，但是那些好也是确实的。
熨烫好，挂在衣帽架上的校服，陪同她一起练习，教导她作为练习生的规矩，甚至手受伤，没办法扣内衣背扣，也是金玟炡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帮忙，还有给她扎头发……
如果是我，我也会那样做。
田有青不是不理解她的行为，但是理解也不代表接受，更不是原谅。
只是理解而已。
身处竞争当中，出身好的大学就看不上差的，不管是清北、985，双一流，还是常青藤，根本没有人幸免。
默认遵守这种等级划分，所有人都会成为加害者也一定会成为被害者，只有第一名才能生存下来。
认同这种法则，爬到金字塔尖，想要赢过别人，不想被反复羞辱，但在那同时，却依然会这种胜利，带来践踏别人的感觉，而感到羞愧。
很奇怪…但她就是很别扭。
“所以…为什么就突然退出了？那之后呢？回荷兰？”
田有青捏着黄铜汤匙从碗里冰沙的尖尖上，捞起红豆脆啵啵。
“不知道，也许换个公司？”
她回答完了，才开始吃，食物放入口腔，就不会再张嘴，闭着嘴巴咀嚼，吞咽。
每一口都吃的很珍惜，两周才能吃一次的放纵机会，软糯团子和红豆表层的脆皮混合着甜度刚好的糖水。
“我们公司好像有在筹备女团…”
不是同一个厂牌，就是外界也有传闻，身在其中，沈载纶知道的也就比普通人多一点点。
大热选秀节目的限定女团，解散之后，其中两位成员，据说会加入闵熙贞制作组合，外界都是这样说的。
但是…那位闵制作人似乎眼界很高，也很自信，并不怎么想要别的成员，带来的热度和关注。
她似乎想要全新的，没有出现在大众面前的面孔。
而限定女团成员也确实被签下，不过是另一厂牌，究竟哪一边更早出道，他就不清楚了。
这么想的话，不管那一组，田有青只要加入公司，出道的概率会大大提升，刚好有正在筹备的女团，不需要继续苦熬等待。
而且…不是唱的很好吗？
沈载纶估算着田有青出道的可能性。
公司唱的好的…算了…他不想自取其辱，毕竟自己常在大白嗓盘点中出现。
也不能完全怪他吧？
毕竟他出道很快，公司也基本没怎么安排声乐课程。
“有青的话，除非新人开发组脑袋有问题。”
沈载纶在桌对面撑着下巴，看她过长的刘海，也许不止是刘海，田有青发量很多，即使不用卷发，也依然堆云砌雾的拢在两腮。
“好羡慕…”
过上了爱豆生活，也最遭罪的就是头皮，还有头发。
“内…？”
田有青吞咽下冰沙之后，抬头看过来，波西米亚风格的项链蓝黑墨色晕染，随着她抬头发出细碎的响声。
“没什么…”沈载纶从口袋拿出两个发夹，从桌对面移动到她身侧，“看我有青。”
虽然不明白，眼神呆滞，嘴里还在吃着冰沙，但是听话照做。
沈载纶终于给她别好了过长的刘海，斑点小狗的红色发夹被他别的很丑，和她的波西风的抹胸裙很不搭。
却还是有点可爱。
“果然，时尚完成度是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