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盈举了火把来照,只见——
一身华丽的、描龙绣凤的全套缂丝翟衣与凤冠,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衣冠冢!”金盈看清了,兴奋大喊,话出口恍觉“冢”字失言,改口说,“没有尸骨,是空棺!”
林妍心里大石落地,骤然觉得虚脱,向后退了一步,夏莹忙扶她。
魏钊把剩下一半的棺材盖板也掀了。
所有人长出一口气。面壁的民夫们纷纷转身,都看清了棺材里华美的衣裳。埋藏了五十年的真丝衣裳骤然见光,流光溢彩的色泽一点点暗淡了下去,却是一时没有人发现。都在惊叹翟衣与凤冠的精美,以及,圣文肃公主,竟然真的隐姓埋名地、多活了五十年?
林妍浑身都是汗,摆了下手说,“请文肃公主遗体入葬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喘着气,几乎是气音。
惊魂未定。
夏莹看她摇头,对金盈说,“扶你小姨外面歇歇吧,这边我来照看。”
还说有把握,唉。
金盈扶着林妍慢慢向墓穴外面走,雷雨停了,天空放晴。第一批民夫抬着随葬的金银出来,突然有人指着天空说,“庆云!有庆云!”
许多人都跑向外面看。
只见一道彩虹横跨两峰之间,七色祥彩,蓝天白云下,又有成行的燕子飞过。
“五色云,是吉兆!”金盈兴奋地指着彩虹对林妍说,“小姨!曾姥姥显灵了!真的显灵了!曾姥姥在天有灵,保佑着您呢!”
看到彩虹的兵士与民夫们都跪下了拜,有的说“文肃公主显灵了”,有的已经对林妍叩拜高呼“庆云降,女主兴”,称女帝万岁了。
庆云降,女主兴,楚门沉冤,终得昭雪。
林妍抚上了腕间的镯子,舒然而笑。
她赌对了。
她赌的,其实是一句话。
稚嫩的笔迹刻在荒芜的文肃公主府里百年银杏树上的那一句——
“珠珠与卫郎,永结同心”。
宁希1017年,三月十二日。
林妍承前朝圣文肃公主命,称帝。
改国号为“宁”。
时天降庆云,是为祥瑞。
宁希1017年,三月十三日。聂洛部郅郯国国相夏莹,代国主与王太后向女帝林妍递上贺表与降书,献上郅郯国国土,自愿称臣。林妍改封郅郯国王太后为许国公夫人、国主为康侯,世袭罔替。
宁希1017年,三月十五日。驻守海齐的吴沛率五万海齐军抵达郅郯国,与驻扎在郅郯国的青衣军换防,五万青衣军发兵压境聂洛部诸国。
宁希1017年,三月二十一日,海齐楚帝亲向林妍递上贺表。
宁希1017年,三月二十五日。聂洛部族长与诸族老、国主向林妍递上贺表与降书,聂洛部称臣。
宁希1017年,三月二十六日,松原妘氏小姐云岫,代松原来使,向林妍递送贺表。
宁希1017年,三月二十八日,西北轩慧公主代隆德长公主向林妍递上贺表。
宁希1017年,四月初六,江南西雍朝廷向林妍派户部尚书金辉来使,向林妍递上贺表。
宁希1017年,四月十二日,山浑部、冲春部联名,向林妍递送贺表。
宁希1017年,五月初二,菀南朝廷来使,向林妍递送贺表。
林妍称帝,八方来贺,有一股众望所归的气象。
——只除了退往漠北的阿史然。
……
林妍从皇陵山谷出来,屈赐使人来报,说车黎王都剩下的几个犬狄王留下的王子大概预感到了林妍称帝后他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逃出王都,向龚平逃窜了。
龚平是车黎的春猎场,有两千犬狄兵驻扎。因着春猎在犬狄的象征地位,这里的驻军阿史然没有带走。
龚平离皇陵不远,林妍此行带了近卫营与冰卫,再加上魏钊布置的刀斧手与弓箭手,也有三四千人,很够用了。于是林妍叫金盈去给夏莹和魏钊传句话,后面的事夏莹安排,林妍令魏钊分她一半兵马,去追剿车黎余孽。
宁希1018年,三月十六日。
距离上一次的犬狄春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不知是不是这片土地上流过太多的血的缘故,林妍觉得这里草木葳蕤,连山桃花都比旁处开的更红更艳。
林妍带着三千近卫营与冰卫,寻到了那几个犬狄王子的踪迹。此地的驻军头目自知大势已去,竟一哄而散,逃的不知踪影了。
几个犬狄王子与追随他们的武士、家眷,加起来五六十人,都被林妍带人赶到了猎场上。
——那一片,人猎场。
林妍觉得这些犬狄王子,可真会给自己找埋骨地。
林妍向冰卫与近卫营下令——只许射马,不许射人。
她带人追逐着这些丧家之犬一样的昔日车黎王族,以吃活肉为光荣、狩人猎为取乐的车黎王族,追逐了两天两夜,将他们赶到了这片去年她在此亲手射杀包括韩辑在内的七十八名玄同会同袍的土地上,葛白与云澜,都感觉到了林妍的情绪不对。
林妍的周身,好似都环绕着一股浓浓的煞气。
林妍这两日很少说话,说的都是军令,一句话,不会超过十个字。
葛白与云澜相识一眼,都明白是何缘故,都摇了摇头。
五六十人,有男有女,其中最小的是八岁的孩子。
被不停歇地追了两天两夜,这一群人实在是跑不动了。一个个都瘫在地上,喘着粗气,放弃了抵抗的模样。
林妍驻马。
两千近卫营与冰卫也驻马。
林妍命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一年前,一百三十二名青衣军玄同会的同袍,死在了这片土地上,这些,车黎王子的,马蹄之下。
林妍的眼瞳如墨漆黑,打马踱向这些瘫倒在地的车黎王子与武士。
有犬狄武士看她过来,撑着刀,站起来,林妍举弓,“嗖”的一声羽箭射出,穿透了那武士的肘窝,一声剧痛的喊叫,惊起了草丛间的麻雀。
“为何不跑了?”林妍的声音冷如寒铁,启齿问道,“不是说人猎的猎物,站着杀,没有意思么?为什么不跑了呢?”
几个王子的脸色白了又白。
明白了过来,他们现在在林妍的眼里,都是猎物。
有人向林妍叩头求饶,有人连滚带爬地挪动,也有人捡起刀,想要殊死一搏——
七八个武士同时举刀向林妍砍来,林妍抬腕,银镯生出七八根银丝,瞬时游走缠绕到这七八个武士举刀的手腕上——
下一刻林妍打马奔驰,银丝陡然拉紧。银丝太细,细细的一圈深深勒进皮肉里,像锋利的离骨刀一样,瞬时在拉力下割破了血肉,骨肉分离,削掉七八人手腕上一圈的皮肉。
七八人被带倒,惨叫声一片。
林妍收丝回马,又朝这些人奔去。她马鞭催得急,白马吃痛,横冲直撞先踏上一个人的胸膛,又碾上一人大腿,惨烈的尖叫声回荡在整片草场,远处的山林里鸟雀惊飞。
林妍又动了终端,妘绯醒了,在林妍脑海里又惊又怕地大声说:“林妍你醒醒!你在干什么!”
林妍回她,“人猎,虐杀。”
“你住手!”
但林妍根本不听妘绯的,她终于发现了这个终端镯子作武器的好用之处,两根银丝又游走出来,在马鞍上缠绕一圈,扣住了两个人的脚腕——
林妍大力抽马,受惊的白马拖着那人奔驰起来。两个人像布袋一样被拖在地上也飞驰,惨叫声毛骨悚然,不多时,草丛里就有了长长的、深深的一行血印。
林妍收了银丝,又奔向人群。
被林妍盯上的人死的太惨,剩下的人惊恐,连滚带爬四散而逃,都爆发出无限的潜力出来。
这样才对,林妍面无表情,冷冷一勾唇,又把银丝游向跑的最慢的那一个——
“妘妍你停下!”妘绯命令。
林妍置若罔闻。
镯子陡然贴紧了林妍皮肤,开始升温。
林妍的马很快,妘绯不敢贸然电晕她,这时候坠马是要命的事情。
林妍发觉她又控制不了银丝了。
那没关系,她还有弓和箭。
林妍举弓,一箭射出,正中一人大腿。
妘绯还在呼喊林妍醒醒,镯子的温度已经很烫了,林妍手腕已被烫出了水泡,妘绯不停地向林妍发警告,警告她再这样胳膊会被烫熟烫焦,林妍仍是置若罔闻。
镯子的银丝向林妍手腕发动了攻击,小臂上传来刀割的剧痛,林妍拉弓不稳,她就收了弓,扬鞭控马,向奔逃的车黎人径直冲撞过去。
一个冲锋,撞倒了三人,又回马冲锋——
白马扬踢一道长嘶,陪着林妍多年的战马,此时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疯狂,险些将林妍颠下马背。
林妍勒紧缰绳,只是略安抚了下受惊的马,掉头又冲向奔逃的人。女帝陛下的马鞭子抽在马身上,也抽在人身上。
整片草场上,都是惊恐的尖叫声。
白马奔驰的很快,来来回回穿插在四散奔逃的犬狄人群里,远处的葛白与云澜皱眉又着急,都看出来,林妍的马已经惊了,数次都险些将她颠下马背,现在横冲直撞,根本没有什么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