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云看着这空无一人的院子,本想去查探一下情况。
可不知为何。
檐下那晃来晃去的白纸灯笼,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和林霄夜探怡红楼时,吊在房梁上咧着嘴对她笑的白脸女鬼。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而去,激灵灵的打了个寒蝉。
江慕云瞧着身后那仙幕的光芒正一点点黯淡下去,随时都会熄灭。
便再也不敢再多待一息,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回了自己的屋子。
随着“砰!”的一声,她反手将木门重重关上,把那片诡异的黑暗与声响彻底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才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她摸索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一双颤颤巍巍的手慌乱的拔开盖子。
又凑到唇边,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
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随着她的动作“腾”地亮起,映亮了她那张煞白的脸。
那点微光驱散了些许寒意,她狂跳不止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原处。
她点燃木桌上的蜡烛,豆大的光晕立刻将这小小的屋子染上了一层暖黄。
直到这一刻,那股紧绷了整日的劲儿才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轰然垮塌。
江慕云身子一软,像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直接瘫倒在旁边那张简陋的土炕上。
她早已困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此刻也没胆子去院中探究顾屿深几人去了哪里。
鼻尖萦绕上一股土炕特有的淡淡的霉味,这股味道此刻却成了世上最好的安眠香。
她的眼皮重得再也撑不开。
视线里,屋梁上那一点昏黄的烛影也跟着摇曳,聚了又散。
每一次阖眼再勉力睁开,那光晕便模糊一分,最终,连同她最后一丝清明,都彻底融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这一觉,一开始睡得格外的沉。
可也没过多久,她就觉着一种滑腻腻的湿冷东西,正贴在她身下。
那种不适感,隔着衣衫被放大了百倍,让她强撑着困意睁开了眼。
她侧着脑袋勉强看了个大概。
眼前不是小屋内的场景,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死寂的黑色水域。
这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块巨大的黑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腐烂腥臭。
而她自己,就半浮在这片散发着恶臭的死水中央。
这样陌生的环境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想要挣扎起身。
可人还未动,水下便传来一股强劲的吸力,猛地将她朝着深不见底的水下拽去。
“唔!”
冰冷如寒潭一般的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将所有的空气都隔绝在外。
她本就不识水性,彻骨的恐惧让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拼尽全力张开嘴,想要求救。
可这一张嘴,那带着腐臭气息的死水便疯了一般,争先恐后地灌进了她的口鼻之中。
呛得她那紧闭着的双眼泪水横流。
她再不敢开口。
但求生的本能依旧促使着她疯了似的手脚并用,在水中扑腾。
可很明显。
她的奋力挣扎除了加速力气流逝外,毫无用处。
很快,她的肺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火烧火燎的剧痛冲着她的气管一路向上,让她不断强咽口水。
可这股疼痛,很快便被四肢百骸传来的另一股疼痛压了下去。
江慕云强忍着酸涩睁开眼睛机械地低下了头,惊恐的发现。
原本那些缠着自己的黑雾,竟变作一根根长满倒刺的藤蔓,隔着衣衫狠狠扎进了她的皮肉之中!
几乎是同时。
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传遍了全身,温热的鲜血顺着倒刺向外溢出。
混入四周漆黑的死水中,诡异的凝聚在了一起,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血珠,将她围在了中间。
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被黑水不断冲刷,倒刺还在不断往伤口深处拉扯。
全身上下被放大的痛苦不断刺激着她已经麻木的神经。
就这样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窒息感夺走了她思考的能力。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黑斑,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那颗一直狂跳的心脏,也渐渐慢了下来,每一次跳动都变得沉重而无力。
像是要告诉她,她快要死了。
意识飞速从她的脑中抽离,眼前开始闪过一帧帧的画面。
板着脸的顾屿深、叼着糖葫芦笑得没心没肺的林霄、焦急地比划着手语的阿瑶,还有她那些毛茸茸的动物朋友……
原来,自己也是有这么多牵挂的。
罢了。
她再没有一丝力气挣扎,反而扯出一抹轻笑,认命般地彻底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股力量将她拖向更深、更冷、更黑暗的深渊。
就在她意识即将完全消散的刹那。
一双有力的臂膀忽然从侧方穿过水流,紧紧地揽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江慕云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透过眼前那片暗红色的血水,模糊地看到了一张焦急的脸。
来人穿着一身她无比熟悉的现代服饰,干净的白衬衫在这片污浊的死水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看见她身上那些被藤蔓刺穿的、不断渗血的伤口时,眼中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所填满。
见她瞳孔涣散,气息全无,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低下头,将自己的唇覆上了她冰冷的唇瓣,将带着温热的氧气渡了过来。
一股气息猛地冲进她的肺里,让她混沌的意识瞬间清明了一分。
男人带着她,奋力地朝着上方游去。
可那些黑色的藤蔓,再次从四面八方疯狂地缠绕上来,将江慕云死死地向下拉扯!
男人见状,眼中的果决一闪而过。
他猛地用力,将江慕云奋力往上推去!
紧接着,他当着她的面,决然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一滴鲜血融入水中,那些疯狂的藤蔓像是找到了新的、更美味的猎物,瞬间松开了江慕云,调转方向,层层叠叠地将男人包裹了起来!
在被黑暗彻底吞噬前,男人隔着水波,深深地望着她,嘴唇开合。
江慕云居然真的看懂了。
他是在说-好好活下去。
下一秒,他头也不回地朝着那无尽的深渊坠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笼罩住了她!
“啊——!”
江慕云凄厉地尖叫一声,猛地从土炕上弹坐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喉咙,仿佛那股窒息的错觉还未散去。
浑身上下依旧残留着那撕裂般的剧痛,鼻腔里也全是那股腐烂的腥臭味。
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湿漉漉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汗。
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砸在了她的手背上,微微一烫。
江慕云的动作一顿,她这是……在哭?
两只抖成筛子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确认了这个答案,她就是在哭。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着,闷得她喘不过气。
无数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滚落,她胡乱地用手背抹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顾不得这副狼狈的模样,猛地站起身。
眼前依旧是那间破旧的小屋,桌上燃了过半的烛火,火光轻轻跳动着。
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从她入睡到此刻惊醒,不过才一柱香的功夫。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几声异动。
……
小院内。
顾屿深指尖诀印一掐,悬在屋檐下的几盏灯笼便无声地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瞬间铺满了整个小院。
院内空无一人。
三人面面相觑,达成了一个无声的默契。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将背上采买的竹篓轻轻放下。
“江仙官这是已经回房歇下了?”老伯声音放低了一些,带着疑问开了口。
顾屿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昨日没怎么休息。”
老伯听完心中满是疑问,以前总以为神仙都是上天入地,法力无边,无所不能,不死不灭。
倒也没听过神仙会累会困会睡觉的,看来传闻真是做不得数。
阿瑶倒是没注意两人的谈话,放下竹篓之后就迈着轻轻地步子去院角逗着几只睡眼惺忪的小狗。
几只小狗见阿瑶走过来,也摇着尾巴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撒娇。
老伯看着那副平和美好的画面,脸上的慈祥愈发浓郁,感受到手中异动,才想起来正事。
他掂了掂手里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肥鸡,想起摊主的话,又有些为难地看向顾屿深:“顾仙官,这鸡……?”
摊主说了,这鸡要当天宰杀,肉质才最鲜嫩。可眼下……
顾屿深也是面露难色。
老伯见顾仙官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试探着开口:“要不……就先养上一日,等明日……”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侧面的房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撞开!
院中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就跟丢了魂似的,径直朝着顾屿深冲了过来!
江慕云拽着顾屿深的袖子死死不放,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呢喃,“救救他……救救他……”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了泪痕而又失魂落魄的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进了顾屿深的眼中。
他呼吸猛地一滞。
整个院子刹那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啪嗒。”
一声轻响,老伯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手一松,那只肥鸡直直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