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多日前。

    山风，总带着刺骨的寒意。

    即便是正午，阳光也穿不透厚重的云层，只能在湖面洒下零星的光斑，映得那片灰蓝色的湖水愈发幽深。

    镜湖山便是月蘅施法之地，山巅的镜湖常年不冻，湖水如镜面般澄澈，能映照出灵脉的流转轨迹。

    一月前，月蘅曾站在镜湖岸边，素白色的裙摆被山风拂起，发间别着的灵脉玉簪泛着淡淡的青光。

    她抬手拂过湖面，指尖的灵力如细流般融入水中，湖面瞬间泛起层层涟漪，涟漪中心渐渐浮现出复杂的符文。

    月蘅指尖轻轻颤动，似在感受空气中游走的灵脉气息，又似在平复心底的急切。

    “还没找到吗？”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旭快步走近，将一件素色披风披在月蘅肩上。

    他刚从人间镇妖塔赶回，铠甲上还沾着未散尽的浊气，却第一时间赶来镜湖山。

    他知道，寻找最后一条灵脉，是月蘅心头最大的牵挂。

    月蘅回头，眼底掠过一丝暖意，轻轻点头：“快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抬手拂过湖面，指尖的灵力如细流般渗入水中，没有激起半点水花，却让湖面瞬间泛起层层涟漪。

    涟漪以她的指尖为中心向外扩散，随着灵力不断注入，涟漪中心渐渐浮现出一道道金色符文。

    那是为女儿凌溪沐所设的“复生之阵”阵眼，亦是唯一能引动最后一条灵脉的秘阵。

    “当年沐沐能活下来，多亏了这法阵之力。”凌旭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湖面的符文上，语气带着后怕与庆幸。

    “如今为了寻脉再启此阵，你可得当心些，别伤了自己的灵脉。”

    月蘅轻轻“嗯”了一声，眼底却满是坚定：“当年沐沐复生，靠的就是五条灵脉交织牵引，灵脉为阵，生机为引，才从生死边缘拉回她。如今重启此阵，既是寻脉，也是循着她与灵脉的羁绊，唤醒那隐匿千年的最后一缕灵韵。”

    为了找到这“复生之阵”，月蘅耗费了整整三个月的心力。

    她将师尊留下的那本泛黄古籍翻了一遍又一遍，指尖在书页上磨出了薄茧，才从密密麻麻的批注中，找到了关于“复生之阵”的记载。

    此阵能引动隐匿的灵脉之力，显化灵脉守护者的踪迹，是上古时期灵脉守护者们用来寻找失散灵脉的秘阵。

    只是这阵法消耗极大，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灵脉，若非万不得已，无人敢轻易启动。

    “最后一条灵脉……藏得倒是深。”月蘅轻声呢喃，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坚定。

    凌旭抬手替她拂去鬓边的碎发，眼底满是心疼：“实在不行，我们再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不能等。”月蘅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六界灵脉共有五条，如同支撑天地的五根支柱。

    前四条灵脉，在她与其他四位阵脉者的共同守护下，早已归于稳定，为六界的灵气复苏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唯有这第五条灵脉，自千年前那场灵脉动荡后，便彻底隐匿了踪迹，哪怕她动用师尊传授的灵脉感应术，也找不到半点线索。

    月蘅清楚，若找不到这条灵脉，六界的灵气复苏便始终差着最后一步。

    就像一幅画少了最后一笔，一座桥少了最后一块基石，不仅无法彻底修复千年前灵脉动荡留下的创伤，还会让六界始终暴露在混沌之气的威胁下。

    这也是她为何明知“复生之阵”凶险，却依旧执意要启动的原因。

    随着灵力持续注入，湖面的金色符文愈发清晰，渐渐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法阵中心的湖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泛着与灵脉同源的青光。

    月蘅的呼吸渐渐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灵脉玉簪的光芒也随之变得忽明忽暗。

    启动“复生之阵”对灵力的消耗，比她预想中还要大。

    凌旭见状，立刻将自身灵力缓缓渡给她，低声道：“我帮你。”

    两股灵力交织，湖面的青光瞬间亮了几分

    “师尊，弟子无能，扰您安眠了。”月蘅对着虚空轻声低语，像是在向师尊诉说，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但为了六界灵脉，为了灵气复苏，弟子不得不这么做。求师尊保佑，能让弟子找到最后一条灵脉。”

    话音落，湖面的漩涡突然加速旋转，青光瞬间暴涨，如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将整个镜湖山巅都笼罩其中。

    月蘅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灵脉气息从湖底涌来，顺着指尖涌入体内，与她自身的灵脉产生强烈共鸣。

    她急忙集中精神，循着这股气息望去，只见漩涡中央的青光中，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的银线，那是灵脉的轨迹，正朝着归墟之海的方向延伸，最终汇聚在一处深海溶洞上方。

    “找到了！”

    凌旭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可下一秒，两人的目光同时顿住，光柱中央，竟隐约浮着一道人影。

    月蘅瞳孔微缩，急忙加大灵力输出，光柱瞬间变得更加明亮。

    那道人影也随之清晰，那是一个女子，身着淡绿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头，双目紧闭，周身环绕着与灵脉同源的青光。

    她被一道淡黑色的锁链束缚在光柱中央，锁链的另一端隐没在虚空里，像是在封印着什么，又像是在维系着她与灵脉的联系。

    “沈遥？”月蘅失声开口，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凌旭也愣住了，他虽未见过沈遥，却在姜焱送来的画像上见过这张脸，那是魔尊姜焱寻了千年的人。

    “怎么会是她？还与最后一条灵脉绑在一起？”凌旭低声自语，眼底满是震惊。

    月蘅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仔细打量着光柱中的沈遥：

    女子周身的灵脉气息纯净而浓郁，显然就是第五条灵脉的守护者，可与前四位守护者不同，她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连灵脉的波动都带着一丝滞涩。

    她没有意识，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束缚她的黑色锁链上，禁术符文正缓缓流转，每一次闪烁，都会从沈遥体内吸走一缕灵脉之力。

    月蘅瞬间明白，为何第五条灵脉会隐匿千年，它的力量大半都用来维系沈遥的生机，又被锁链不断消耗，自然无法在六界显露出踪迹。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传讯玉符，玉符触手微凉，表面还残留着姜焱留下的淡淡魔气。

    那是姜焱前些日子亲自送来的，临走时再三叮嘱，若找到沈遥的线索，无论何时何地，只需捏碎玉符，他便会立刻赶来。

    可指尖刚触到玉符，月蘅的动作又猛地顿住。

    “怎么了？”凌旭察觉到她的异样，急忙问道。

    “你看……她的脸。”月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凌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沈遥的脸，竟与沐沐十分相似！

    尤其是眉眼间的弧度，连沉睡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都和沐沐幼时生病昏睡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凌旭一时语塞，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涌上两人心头。

    沐沐的复生之阵以五条灵脉为根基，如今启动阵法却引来了与沐沐长相相似的沈遥，这绝不是巧合。

    复生之阵与沈遥的灵脉定然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结，或许当年沐沐能成功复生，除了他们夫妻俩的心血，还隐隐借了第五条灵脉的力量，借了沈遥的生机。

    “姜焱对沈遥势在必得，若是让他知道这件事……”凌旭的语气瞬间凝重起来。

    他太清楚魔尊姜焱的性子，千年前为了保护妹妹姜翎，能与整个天界为敌，千年后为了寻回沈遥，也能不惜一切代价。

    而沐沐，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是他们拼了半条命才救回来的宝贝，绝不能让她因为沈遥，因为姜焱的执念，再受半分伤害。

    湖面的青光渐渐减弱，阵法的灵力支撑不了多久了。

    月蘅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手，将传讯玉符重新藏回腰间：“不能通知姜焱，至少在弄清楚复生之阵与沈遥灵脉的关联前，在确保沐沐安全前，绝不能让他靠近。”

    凌旭点头，目光落在光柱中的沈遥身上，语气坚定：“我陪你去归墟之海的溶洞，先一步解开她的锁链，切断灵脉与复生之阵的联结，护住沐沐。”

    可就在这时，光柱中的沈遥忽然轻轻动了一下，紧闭的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泪珠触碰到黑色锁链的瞬间，竟化作一缕青光，消散在空气中。

    月蘅瞳孔微缩：“这是灵脉共鸣的迹象！沈遥的意识或许没完全沉睡！”

    更让她心惊的是，腰间的传讯玉符突然自行发烫，表面的魔气开始躁动，不是她捏碎了玉符，而是玉符感应到了沈遥的灵脉气息，自动向姜焱传递了信号。

    “不好！”月蘅低呼一声，急忙想要压制玉符的波动，可已经晚了。

    淡红色的魔气从玉符中汹涌而出，瞬间在镜湖前凝聚成姜焱的身影。

    姜焱刚一现身，目光便被光柱中的沈遥牢牢吸引，周身的魔气瞬间失控，镜湖的湖水被掀起丈高的巨浪：“阿遥！真的是你！”

    他迈步就要冲向光柱，却被凌旭与月蘅同时拦住。

    “姜焱，你别过来！”凌旭上前一步，周身灵力涌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沈遥的情况还不清楚，你贸然靠近，只会伤到她！”

    姜焱猛地转头，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溢出来，目光扫过凌旭，最终落在月蘅身上：“让开！月蘅，我等了千年，绝不会再让任何人阻拦我！”

    “我不是要阻拦你，我是要提醒你！”月蘅咬紧牙关，死死挡住他的去路。

    “沈遥与最后一条灵脉绑定，她的性命与灵脉相连，而灵脉又与我女儿沐沐的复生之阵有关！你若强行救她，很可能会波及沐沐！”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姜焱的冲动。

    他愣住了，目光从沈遥身上移到月蘅脸上，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说什么？遥儿的灵脉，与凌溪沐有关？”

    月蘅看着他眼中的震惊，知道此刻不能再隐瞒，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沐沐的复生之阵，以五条灵脉为根基。当年她能活下来，或许就借了第五条灵脉的力量，也就是沈遥的灵脉。而且……你自己看，沈遥与沐沐，长得有多像。”

    姜焱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光柱中的沈遥，又想起记忆中凌溪沐的模样，瞳孔骤然收缩。

    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轮廓，甚至连沉睡时的神态都如出一辙，这绝不是巧合。

    他周身的魔气渐渐收敛，眼底的急切被复杂取代。

    难怪忆魂碑上，那凌溪沐能看到他和沈遥的成亲画面。

    如今想来，或许从他看到她与沈遥相似的眉眼开始，某种隐秘的牵绊就已悄然滋生。

    “姜大人？”月蘅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你在想什么？”

    姜焱回过神，掩去眼底的复杂，沉声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千年前，她不是魂飞魄散了么，为何会被锁链束缚，还与你的女儿产生这样的联结。”

    月蘅没有深究，只是叹了口气：“千年前的事太过隐秘，连师尊留下的古籍都只有只言片语。或许等解开沈遥身上的锁链，唤醒她的意识，我们才能知道真相。”

    她抬手看了眼天色，镜湖山巅的云层愈发厚重，似有风雨欲来，“我必须尽快去玄灵院看看沐沐，灵脉波动刚才那么剧烈，我怕她会受影响。”

    “我与凌大人同去，月蘅大人再此守着。”姜焱立刻开口，话音刚落又想起月蘅的叮嘱，语气顿了顿，“我不靠近她，只在暗处确认她平安便好。”

    他实在放心不下，灵脉与凌溪沐的复生之阵相连，沈遥的灵脉波动若是真的波及到她，他必须第一时间出手。

    月蘅犹豫了片刻，看向身侧的凌旭。

    凌旭轻轻点头，低声对她道：“我跟着他，能盯着他的动静，你留在这里，看好沈遥的灵脉轨迹，别让它再隐匿了。”

    有凌旭在，姜焱就算有别的心思，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月蘅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姜焱与凌旭一前一后下山，山风卷起落叶，落在月蘅的裙摆上。

    她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又看向湖面渐渐减弱的青光，心底的不安愈发浓烈。

    沈遥与沐沐的相似，灵脉与复生之阵的联结，再加上姜焱这复杂难辨的态度，这场寻脉之旅，恐怕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

    而此刻的玄灵院，凌溪沐正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胡沫沫的尾玉。

    方才她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体内的灵脉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抬头望向青丘的方向，眼底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