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城城中街,鼎丰茶楼,梅香雅间。
红梅迎风傲雪的浮雕壁画前,三足金蟾香炉冒着袅袅白烟,沿街而开的窗棂下是紫檀木四方茶桌,桌上摆着鲜果糕点,以及冰镇酸梅汤。
沈玥瑶一口气喝完一碗酸梅汤,方觉身体热意全消,虽说此时不过是上午十点晨阳,但对于炎炎夏日而言,这个时段已是热潮翻涌。
稍觉有凉意后,她注意到原本坐在对面的小祖母,竟跑到窗台外的抄廊上望眼欲穿地看着楼下街道。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纳闷不过就是个男人嘛,小祖母也不知道是找了什么魔,这般迫不及待。
这要是让祖父知道小祖母偷摸拉她出来看美男,八成要吃醋到吐血了。
“来了来了。”
脑海中幻想祖父吹胡子瞪眼的吃醋模样,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她神思回归现实的同时,小祖母已经来到她面前。
还未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从座位上被小祖母拉起来,拽着往沿街抄廊上走。
恰逢一串锣鼓喧天的喜乐声传来,她朝街尾看去,一名金冠束发,身着大红圆领金丝祥云纹窄袖束腰长袍,戴着大红绣球,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在街上接受百姓的祝福与赠花。
仔细听楼下姑娘们讨论,原来是今科武考前三甲游街来了。
状元郎正好在这时候走近她所在的茶楼,他俊美而又不张扬的五官映入眼帘,她不禁看直了眼。
偏状元郎毫无预警朝她这边看过来,还对她露出微微浅笑,笑意如春风拂面,醉人心魄。
“哎哟,我原本以为庄怀笙一介武夫生得膀大腰圆糙汉,未曾想竟是玉貌清扬,风骨清奇的美男子。”
小祖母毫不吝啬的赞美声萦绕在耳侧,沈玥瑶想起之前在家中看过他的画像,如今得见真人,只能说比画像还要俊逸几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张脸,总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她确定在这之前他们未曾蒙面。
真的好生奇怪!
“瑶儿,觉得这庄状元如何?”
“鲜衣怒马,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毫不吝啬地给予好评。
“若为夫君,瑶儿以为如何?”
机械地转头看向小祖母,沈玥瑶眼睛睁得快赶上铜铃般大了,这一刻已经明朗她带她来看状元游街的真实目的。
她说怎么小祖母突然喜欢看小鲜肉了,原来变着方法让她与他相看。
为了能让她相中新科武状元,家中长辈还真是煞费苦心,只是可惜她对状元郎只有欣赏之意,没有喜欢之情。
“瑶儿,你怎么不说话?”
小祖母用手肘推了推她,她摇了摇头后回答上一个问题:“单看样貌武状元自是极好的,至于适不适合作夫君,没有与他相处过,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话刚说完,她突然觉得脖子上有一阵凉意,似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但她摸着脖子朝背后张望,却只望见抄廊上挤满目睹新科前三甲的男宾女客……
蓦地,整个人被转回原位,小祖母和颜悦色地劝道:“只要你看得上眼,你喜欢他就成,我们做长辈的自会为你做主。”
“不……”
一道森冷又夹杂着不悦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将她拒绝包办婚姻的话打断。
“空有皮囊,内里弱不禁风,如此中看不中用之人,实非良配。”
“见过襄王,王爷金安。”
“襄王万福。”
赫然见谢晏川出现在眼前,沈玥瑶先是惊吓,余光瞥见小祖母行礼,赶忙跟着向他行礼请安。
谢晏川扬了扬手,下一秒亲自将她扶起又快速放开,带着面瘫表情外加幽怨的语气开口。
“状元郎再面无三两肉,肤白如鬼魅,身量纤瘦似病夫,一看就是短命之相,你若嫁给他,必定守寡。”
好恶毒的诅咒!
沈玥瑶头上三条线,寻思着状元郎是不是得罪过他,不然他怎么会这么针对人家!
不对,他刚才也咒她来着,她没得罪他啊……
突然想起前几天安王上门,她把他扔家门口,他可能是生气了,这也太小心眼了,必须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做人要大气一些,我不就是不让你进门嘛,你也不用恶毒到诅咒我吧?”
“我何时咒你?”
“你刚才还说我必定守寡。”
谢晏川吞了吞口水,尬笑两声。“关心则乱,总之你不嫁他便是了。”
“你放心,我不喜欢他,也想嫁人。”
“呵,很好。”谢晏川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咧嘴憨笑两声后继续道,“游街已看过,也将近午膳时间,与我同去小食堂用膳可好?”
“行啊,正好小食堂推出了新饮品,我高低要去尝尝。”
“本王有口福了。”
与谢晏川有说有笑地边聊边走,沈玥瑶完全忘记了还有个小祖母在后边傻眼,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
临天城城东街,临天小食堂。
坐落在环乐台的四方游廊上,沈玥瑶喝着抹茶珍珠奶茶,靠在太师椅上欣赏楼下舞姬独舞敦煌飞天舞,灵动的舞姿与异域风情的声乐,让她忍不住跟着舞动起来。
“这就是小食堂研制的新饮品?”谢晏川细细品着红茶与牛□□织在一起丝滑醇香,眼中满是赞赏。
沈玥瑶坐直身子,认真地询问他的意见:“你觉得好喝吗?会不会太甜?”
谢晏川又喝了一口珍珠奶茶,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味道新奇,糯糯的圆珠在口中回弹,甚是有趣。”
“那你觉得在城中推广会大卖吗?”她满怀期待地问,毕竟小食堂是自己的产业,肯定希望能客似云来。
“放眼整个大雍,这是独一份饮品,人都有猎奇心,本王认为有戏。”
“哈哈,借你吉言。”
沈玥瑶心情大好,拿起奶茶美美喝了一口,在脑海中不断规划营销方案。
“瑶儿,昨日安王找你,所为何事?”
在思考营销计划,听见他的问话,她已读却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有夺嫡之心,想娶我以获镇国公府支持,但是被我拒绝了。”
“凭他也配!”
谢晏川一掌拍在木桌上,急眼了,“表面装成富贵闲人,暗地里却想借着联姻勾结朝臣,还真是阴险狡诈。”
被他这么一吓,她总算是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见他气得两眼通红,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么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安王提亲了。
“消消气,我知道他的盘算我不会让中计的。”
尽管她如此承诺,他的心还是忐忑不安,非常害怕她会同别人议亲。
“即便没有安王,还会有梁王,庄王,碍于你二妹的亲事你终归要结亲。”
“你说得有道理,我家那老几位整天变着法让我相看,我得尽快找到一个脱身的办法。”
谢晏川眼中闪烁着灼灼精光,语气却是小心翼翼:“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解你燃眉之急,你可愿听?”
“什么?”沈玥瑶掏了掏耳朵,做了请的手势,让他快讲。
看了她一眼,他张了张嘴又将话退了回去,对着她那岁月静好的脸颊,他竟退缩了。
等了许久不见他开口,只是一味看着她出神,她抓了抓眉毛,摸不清头绪的同时还有些害羞,于是清了清嗓音提醒他。
谢晏川深呼吸三回,手紧握太师椅把手至指尖泛白才鼓起勇气开口。
“你与我结亲,可解你议亲之困。”
沈玥瑶如遭雷劈愣在当场,接着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劈头盖脸一通骂。
“你疯了,我当你是知己好友,你却想做我夫君,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昏了头。”
“你冷静一些,听我解释。”
谢晏川忙递上珍珠奶茶安抚她,接着又继续,“我的意思是假结亲,你嫁进王府,待风头过后,我们和离,以后嫁娶互不相干。”
往太师椅背上靠了靠,她没有急着做出回应,而是不停审视着他,思考他出假结婚这个主意有没有目的。
本质上他同安阳一样都是野心家,都想坐上那儿至尊高位,因此镇国公府的权势成了他们必争之物。
他说是假结亲,她若是信了,嫁给了他,到时候他要是不同意和离是小事,万一利用她来威胁父亲与祖父助他起势,他们沈家必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
若是他成事,沈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她成深宫怨妇,不得自由,若是夺嫡不成九族皆灭,她亦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算都是笔赔本的买卖,她绝不能答应此假成亲!
“你的好意心领了,但这是下下之策,我认为有更好的办法。”
“你不相信我!为什么?”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任,他如同受伤的狮子低声嘶吼着。
“没有不信,只是不想拿婚嫁开玩笑……”
他打断了她的狡辩,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你是怕我觊觎镇国公府的权势,是或不是?”
长叹一口气,既然已经被看出来,她也不打算装了,点头承认。
他突然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她身前,双手撑在她的太师椅把手上,将她困在他的怀中,用极轻又极危险的语气问。
“你把我想成安王那般卑鄙小人?”
她吞了吞口水,被他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心慌意乱,但表面却保持着镇定,快速组织语言。
“你和他本质一样,都需要朝廷大员支持,我说过不参与你们夺嫡,也不想冒险,何况我又不是针对你一个,是针对你们所有王室宗亲。”
“相处数月,我屡屡护你,救你于危难之际,以为你已经对我足够了解,足够相信,你看待我会他人不同。”
他凝噎一声,继续开口,“没想到你从未信过我,竟对我防备至此。”
他目光炯炯直视她的同时,低头大笑起来,肩膀都随着笑声剧烈抖动,许久他才再次抬头与她对视,带着期许的目光等着她回应,可惜什么也没得到。
失望地放开太师椅,从她身上直起腰板,带着苦笑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楼梯口。
在阳光的映射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同他此刻延绵的犹豫思绪。
原以为她是他命中蜜糖。
实则她是他诛心的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