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地呀

    周日,天气阴,风卷残云。

    日历上说今天宜安葬,书环自动将这句话翻译成了适合送角色上路。

    即将被送走的角色名唤裴殊,是书环笔下的一个反派,因为人设过于神秘,外貌过于出众,武力过于高强,引得无数读者为之疯狂并日日询问结局。

    激情开文的原作者书某一头扎进草稿堆里翻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她,还没有想好反派的结局。

    不仅如此,甚至连故事的后续发展也是一件没影的事,每日更新的剧情全靠当天现编,书环深感不妙,仿佛看到了烂尾结局在跟自己招手,再联想到有读者吼着要给她寄刀片……

    于是连夜准备了几个结局,准备一一试过。

    结局一:反派大仇未报,含恨死去。

    结局二:反派却死于爱人之手。

    结局三:反派大仇得报,但世间已再无牵挂,选了个凄美的方式下线。

    ……

    每一个结局都将那位反派引向了死亡。

    这是书环的爱好,于她而言,越是强大的人躺在血泊里的模样越是凄美,因此她笔下每一个有实力的角色都有着一段惨痛经历,其中一半直接断送了性命。

    她也因此稳坐虐文作者榜榜首。

    但这个裴殊不知道是被虐过头了还是有了自我意识,每一个结局看起来都意外的不和谐,好似本人在拼命反抗。书环第五次甩开键盘后,发觉可能是自己的态度不够恭敬。

    本着“灵感不够,玄学来凑”的人生理念,她选了今天这个良辰吉日,又是沐浴又是焚香,只盼望自己恭敬的态度能让这位大反派满意,选择个既符合人设也不破坏小说结构的方式下线。

    谁知恭敬过了头,直接把反派本人请来了。

    裴殊来时她正对着一副用毛笔画的角色图念念有词,图上是一个黑衣白发的男人,身形硬朗,神色淡漠。五官生得极俊,奈何眸色太浅,目光幽深似潭,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偏偏眉心那一裂红带着一股压抑的疯狂,二者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近乎活灵活现的人。

    书环拿着三根毛笔当香,虔诚道:“裴汀州啊裴汀州,选一个你喜欢的结局吧!”

    然后她就看见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纸,上面写着反派裴殊的花式死法。

    那只手手掌宽大,骨节分明,皮肤透露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书环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她多半撞鬼了。

    身后没有动静,书环咬咬唇,心存侥幸道万一是哪个读者找上门了呢?她那些读者天天嚷嚷着要给她寄刀片,诅咒她穿书,扮鬼吓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于是她攥起一只毛笔转过身去,心想如果来的是个坏人就用毛笔戳他眼珠子,怎料看见的却是一片黑色的衣角。

    宽大的黑袍,不似现代人的装束,往上一只手拿着的草稿纸遮住了面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来人将手缓缓放下,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一头白发随风而动。

    乍然对上灰色眼眸的那一刻,书环脑子嗡的一下就麻了,仿佛跟这个世界隔绝开,须臾,她反手抓过桌上供着的那张人设图,同面前这个男人对比了起来。

    白发,眉心一道红,灰色的眼瞳……

    越对比她越觉得心惊,这不就是裴殊吗!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也从心底慢慢浮起,她竟然见到了自己笔下的角色,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画面!

    窗外突然刮进一阵大风,那张写满裴殊死法的草稿纸哗啦哗啦的响了起来,提醒着两人它的存在。

    书环像一盆烧得正旺时被水浇灭的炭火,怯生生的看了裴殊两眼,解释道:“那个……这些只是预设的结局,不做数的。”

    “你想说什么?”

    裴殊开了口,面色冰冷,嗓音更甚。

    这态度在书环的意料之中,试问谁见到关于自己的十八种死法时能不生气?

    她露出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容。

    “我想说的是,如果这些结局你都不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商议写点别的,比如你大仇得报,同心爱的人过上了隐居山林的生活,唔……如果你不喜欢隐居山林的话,游历四海也可以。”

    书环自觉语气诚恳,给出的条件也十分诱人,岂料裴殊忽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她不得不攥紧对方的手。

    “有什么不满意……我都可以改……的……”

    裴殊通过那张纸和画大致确定了自己与眼前之人的关系,他慢慢将手收紧:“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书环:“不然?”

    作者不是她吗?

    “我说真的,你难道不想体验一下幸福美满的日子吗?同爱人携手赏月看花,亦或是游山玩水,又或是换个地方换个身份当个普通人,无论哪种生活方式都值得期待,人生这么长,没必要因为过往的悲惨经历放弃未来啊!”

    书环说了一大堆,只换来了大反派的三个字:“我不想。”

    “哦,那你掐死我吧!”

    她把脖子往前一送,闭着眼不动了。费劲巴拉说了半天,结果这人不为所动,真以为能威胁她呢!

    书环没别的本事,但向来擅长接受各种困境,并不觉得死亡是一件恐怖的事,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雀跃,死在自己写的角色手下,似乎带上了一些艺术性的宿命感。

    裴殊静默的看着眼前这人,美丽的皮囊下是一颗狠辣的心脏,惊慌失措后是面对死亡的坦然,如此怪异,真真是世间少见。他下意识的挥手,一道裂缝凭空出现,巨大的风浪从中席卷而出,将她平静的外表撕开一道裂缝。

    书环两眼一瞪,这是什么鬼?粉碎黑洞吗?

    她虽然不怕死,但怕折磨啊!

    此时认命……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她还要再抢救一下。

    “等一下!”

    两人的头发被风绞在一起,黑白交杂,如同她第一次写下裴殊这个名字时起两人就已注定的命运。一片凌乱中,那道裂缝缓缓张开,露出一片混沌。

    裴殊没有给她多说的机会,扬臂一扔,黑白两色的头发交缠又拉紧,最后被迫分开,带着一股拉扯的痛消失在了混沌中。

    从此网文界少了一位虐文作者,而穿书界则多了一位被迫穿书人。

    ……

    被迫穿书人书环的出场方式十分酷炫。

    她如同流星般划过蔚蓝的天空,伴着尖叫声和火星一头砸向地面,砸开泥土,砸碎硬石,最后一头撞在岩层上,发出剧烈的轰隆声,这场莫名其妙的撞击才堪堪停止。

    待尘土落尽后,坑底的人影有了动作,她抬了抬手臂,紧跟着腿也弯了弯,又摸了摸脖子,最后在坑底摆了一个双手撑地双脚蹬地的姿势。

    没错,她的脑袋卡地里了!

    书环对此见怪不怪。

    她从小就倒霉。

    别人投胎都往有钱人家里投,她一个劲的钻穷窝。同龄人在享受父母疼爱,她在当留守儿童;同龄人有穿不完的公主裙,她有数不尽的旧衣服;同龄人在快乐成长,她在学做家务,长辈名言:做不好这些,以后嫁出去是会被打的。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既没有爱也没有钱的家庭。

    书环自小便被迫肩负起了带领全家人过上好日子的责任,压抑的生活中还穿插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倒霉事件:诸如考试前一天摔伤腿,出门看花被疯狗追,捡到□□掉了真钱……

    本以为日常的悲惨便已经是极限,不料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命运的重拳再次落向她。父亲以要养同父异母的弟弟为由断掉了学费和生活费,妄图以此逼她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书环一边贷款一边兼职,这才连拖带拽才过完大学四年。

    大学一毕业,父亲便挂上了虚伪的笑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要替她保管工资。

    书环跑了。

    跑得很利索。

    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和环境,那时的心情仿佛初夏时窗外林间洒落下的阳光,带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意味。

    但命运没有眷顾这个坚强的可怜蛋。

    书环在两个月后确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终日只能躺在床上,郁郁的望向窗外。绿茵翻滚,阳光正好,但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

    一切都只因她在下班路上撞见一对母女,年轻的妈妈牵着年幼的女儿,对她说我希望你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

    于是多年积攒下的痛苦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了。

    情绪稳定后,书环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她的思维变得迟钝,记忆也日渐衰退,再难从事高强度的工作。

    崩溃混乱的情绪需要发泄,于是书环找了个能维持生活的兼职,转而拿起了数年前放下的笔。

    爱上创作是在十岁那年,彼时未经世事的她灵气四溢,天马行空的想象间隔数年依旧能撼动她的心。

    在写倒闭了好几个小说网站后,书环的创作之路终于迎来了曙光,名利像流水一样滔滔不绝的奔驰而来,可惜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她就被自己笔下的反派一把薅进了书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多年的凄惨经历造就了她处事不惊的性格,好比此刻脑袋卡在了地里,她依旧不慌不忙的拔出,被惯性带着在地上滚几圈,最后选了个十分惬意的姿势躺在地上,感慨道:

    “真是个好天气啊!”

    澄澈的蓝蔓延无际,丛生的绿泛着新意,阳光如同她逃离那天一般暖洋洋的倾泻而下。

    真的是个好天气。

    原作者书某握了握拳,誓要征服这个自己笔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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