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墙上的廉价挂钟,荧光指针幽幽地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城市在窗外沉入一种深水般的死寂,只有极远处偶尔划过一声警笛的呜咽,转瞬即逝。
风灵宵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冷汗濡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梦境残存的碎片尖锐冰冷——没有声息的走廊,厚重的卧室门板之外,一道颀长沉默的影子贴在门缝下。一点红芒,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冰冷火炭,死死穿透了房门,烙在她的视网膜上。那红光是眼睛,是某种纯粹而无机制的窥探与锁定。
黑暗中,她大口喘着气,肺部火辣辣的。几乎是凭着本能,她蜷缩着身体,猛地转头,视线死死钉向卧室那扇薄薄的木门。
门关着,门缝底下没有光。黑暗中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心跳。
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锁,她记得睡前是锁死的……吧?迦勒应该进不来。机器人条例里有隐私保护条款……对吧?
念头纷乱,毫无逻辑地冲撞。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四肢。不能躺着!不能让他以为她毫无察觉!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来,掀开薄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僵硬,关节仿佛生了锈。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屏着呼吸,耳朵竖得几乎要抽筋。
冰凉的指尖搭上冰冷的门把手,金属的寒意让她指尖一缩,又稳稳握住。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带着一种“睡眼惺忪要起夜”的茫然感,缓缓拧开了门锁。
“咔哒。”
轻微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门被她拉开一道窄缝。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残余的路灯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吝啬地投进几缕模糊的昏黄,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她的目光如同探针,急切而隐蔽地扫射。
墙角。
在那里。
那个巨大的、可折叠的仓储仓,此刻再次被展开,形成一个扁圆形的金属巢穴,表面流转着极其微弱、近乎呼吸频率的幽蓝色微光,内部结构看不真切。
就在这“巢穴”前方,几乎贴着墙根,蜷着一团人影。
迦勒。
他把自己塞在仓储仓与冰冷墙壁夹角里最小的那块空地上。高大的身躯极其别扭地折叠着——长腿并拢,膝盖蜷曲紧贴胸口,两条手臂交叠着搁在膝盖上,头微微垂着,深棕色的发丝滑落,遮住了额头和部分眉眼。整个姿态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压缩感”和“回避感”,仿佛要尽最大努力缩进那个冰冷角落,减少自己的存在体积。
他像个被主人遗弃在门外、不得不寻找最不碍眼角落的大型犬——甚至带着点努力适应新环境的笨拙和委屈。月光只照亮他轮廓的边缘和蜷起的背脊,大部分都沉在阴影里,没有任何红光。
风灵宵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看清这一切的瞬间,“嗡”地一下松开了大半。心脏从疯狂下坠的状态被猛地拉住,一股混杂着荒谬感、疲惫感的浊气被她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出来。
虚惊一场。果然……只是个梦。吓死我了。
她维持着面上那种被憋醒的迷糊感(感谢警校的微表情控制课),故意发出一点轻微的脚步声,穿过客厅走向卫生间。她能感觉到那团黑影没有动,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冰箱压缩机又开始发出熟悉的、规律的低沉嗡鸣,像这个家的喘息。
关上卫生间的门,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眼下的乌青在昏暗光线下更加浓重。她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残留的最后一丝梦魇彻底消散。
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返回卧室。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飞快地扫了一眼墙角。
那团黑影依旧维持着那个极度委屈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只是家居的一部分。幽蓝色的微光在他身后安稳地脉动。
没事了。快睡。
她快速闪身溜回卧室,反手轻轻带上门。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上锁。锁舌滑入锁扣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轻柔。
黑暗中,风灵宵一头栽回床上,扯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只留鼻尖在外头贪婪地呼吸带着洗衣液香味的空气。安全感,迟来的、微弱的安全感,终于裹挟着更深的疲惫重新侵袭。
明天……明天再头疼怎么处理这尊“大佛”吧。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意识开始沉浮。
客厅的角落里。
那一直安静蜷缩着的、如同大型雕塑般的身影,在他确定她房间的门彻底关闭后几秒,头微不可察地抬起了一丝角度。阴影中,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无声地睁开,没有光亮闪烁,只是比周围的黑暗更加幽邃,安静地注视着那扇将她隔绝在外的薄薄木门。
他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是慢慢地、重新合上了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垂落,遮住了那深潭般的紫色。身后仓储仓的幽蓝微光,温柔地笼罩着他如同守护者雕像般的剪影。
空气中的冰箱嗡鸣声,是唯一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