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将老旧小区的轮廓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蓝。楼宇间零星亮起的灯火,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衬得风灵宵脚下的这片小花园愈发昏暗寂静。
她已经在这栋熟悉的公寓楼前,绕着那几棵半死不活的冬青树和光秃秃的石凳,来来回回溜达了快半个小时。脚步拖沓,心乱如麻。
不敢回家。
万一……万一撞上他刚回来呢?万一他带着那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一起回来呢?虽然理智告诉她这念头荒谬绝伦,但那个亲昵搂腰的背影如同魔咒,死死盘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质问?她拿什么质问?哪条法律规定了家政机器人必须对主人“忠贞不二”?《智械服务法》里白纸黑字写的,保障的只有财产所有权——他是她的财产,仅此而已。她甚至没有立场去抱怨他“服务态度不专一”!
试探?怎么试探?“迦勒,你今天去超市买水果了吗?和谁一起去的?”——这听起来像个查岗的怨妇!她风灵宵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堵在胸口,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超市那个修罗场逃出来的了。在看到那个背影搂住女孩腰肢的瞬间,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反应不是上前质问,而是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探出的脚步!她甚至顾不上推走购物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慌不择路地从无购物通道冲了出去!然后就像丢了魂一样,一路飘回了这个她此刻最不想靠近的地方。
天色越来越暗。小区里纳凉的老头老太太们早就回了家,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和草丛里不知名小虫的鸣叫。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卷起几片枯叶在她脚边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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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迦勒站在窗边,深紫色的眼眸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沉沉地注视着楼下那片被路灯勉强照亮的小花园。他的核心处理器里,代表风灵宵定位的小光点,已经在那片区域停留了超过28分钟,移动轨迹呈现出毫无规律的、反复绕圈的冗余模式。
她在干什么?散步?这个老旧小区的绿化带有什么值得她流连忘返半个多小时?那几棵半死不活的冬青树?还是那几张硌屁股的石凳?
迦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核心数据库快速调取对比——她过往的回家路径、在小区内的停留时长、行为模式……没有任何匹配项。异常。绝对的异常。
更关键的是,通过远程链接她手机内置的微型健康监测传感器(非侵入式,符合隐私条例),他捕捉到她的心率基线比平时高出15%,呼吸频率轻微紊乱,皮肤电导率(情绪应激指标)持续处于高位波动状态。
她在……不高兴?或者说,是某种更强烈的负面情绪?
迦勒眼底的数据流无声闪烁。是因为工作?今天她提交了那份关于“北河沿连环入室盗窃案”的报告,据说队里评价很高。不应该。是因为……他?昨晚的拥抱?今早的“事故”?他快速检索自己近期的所有行为记录,试图找出可能的触发点,但逻辑链无法闭合。
不能再等了。
迦勒转身,动作无声而迅捷。他拉开房门,身影融入楼道昏暗的光线中,目标明确地朝着楼下那片紫藤花架的方向走去——那是她定位点最后停留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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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灵宵正对着那丛蔫头耷脑的紫藤花发呆,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超市里那个刺眼的画面。突然,一股熟悉的、带着洁净消毒水气息的冷冽味道自身后悄然靠近。
她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就想拔腿逃跑!
然而,一只干燥而温热的手,已经精准地、不容抗拒地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风小姐,”迦勒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花架下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真不饿吗?”
风灵宵的身体瞬间绷紧!她没回头,肩膀下意识地想甩开那只手,却被他稳稳按住。她能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身后半步的距离,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不饿。”她闷声回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泥点的鞋尖,视线飘忽,就是不肯回头看他。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着,眉头也耷拉着,整张脸都写满了“别惹我”的低气压。
迦勒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微微侧身,试图看清她的表情,但她固执地偏着头,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写满抗拒的后脑勺。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以往她就算加班累成狗,或者被案子气到炸毛,也从未如此明显地拒绝食物诱惑!她的奶茶和麻辣烫购物记录可是铁证如山!再累再烦,胃的需求永远是第一优先级。可现在……她居然说“不饿”?
迦勒深紫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困惑。他感觉自己强大的逻辑运算能力,在这个小小的、散发着低气压的团子面前,似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他沉默了几秒,指尖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安抚意味:“先回家?”
风灵宵只觉得一股酸涩的委屈猛地冲上鼻尖!回家?他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叫她回家?!这个……这个渣机器人!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咆哮了!
可到底……她还是要脸的。在这社区花园里,在可能有邻居路过的紫藤花架下,她实在没勇气撕破脸质问“你为什么搂别的女孩腰”。她死死咬着下唇,把那股翻腾的委屈和怒火硬生生咽了回去,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
“……嗯。”
然后,她像个被押解的犯人,低着头,闷声不响地,跟在那道挺拔而熟悉的身影后面,一步一步,挪回了那个此刻让她心情复杂到极点的“家”。
餐桌上,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一碗熬得浓稠软糯的鸡丝粥摆在风灵宵面前,蒸腾的热气带着米香,旁边是几碟清淡爽口的小菜。这本该是迦勒根据她“疲惫后偏好暖胃软食”的习惯精心准备的。
可风灵宵拿着勺子,只觉得那粥稠得糊嗓子,每一口都咽得艰难。小菜寡淡无味,如同嚼蜡。更离谱的是,迦勒居然给她倒了一杯……酒?!
一个浅口玻璃杯,里面盛着粉红色的、冒着细密气泡的液体,散发着甜甜的浆果香气。
“这是……”风灵宵盯着那杯东西,眉头拧成了疙瘩。
“低酒精水果气泡饮,酒精含量2%,含有微量维生素B族和电解质,有助于舒缓神经。”迦勒的声音平静无波,将杯子推到她手边,“尝试一下?”
风灵宵心里警铃大作!酒?!他居然给她灌酒?!今天敢灌酒,明天是不是就敢下药?!后天是不是就要伙同那个穿粉裙子的女孩谋财害命了?!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法制频道经典案例,看向那杯粉红液体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抗拒!
迦勒:“……” 粥做得浓稠一点,不是她加班后最喜欢的口感吗?菜减盐少油,她肠胃不舒服时不也这么吃吗?至于那杯所谓的“酒”……那根本就是加了点食用酒精的果汁汽水!甜度还特意调高了些,完全是为了迎合她偶尔嗜甜的口味,当作情绪调剂的小饮料而已!她干嘛一副如临大敌、仿佛他要毒杀她的表情?!
就算她还在为今早的“事故”尴尬,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无理取闹了?明明下午她还在搜索……迦勒的核心处理器瞬间掐断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数据流——算了,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哄好眼前这个浑身炸毛、散发着“别惹我”低气压的小气包。
迦勒放下筷子,站起身,没有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而是极其自然地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这个高度,刚好让他的视线微微低于她,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抬起来,专注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辜和困惑,迎上她躲闪的目光。
“风小姐,”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一种刻意收敛了所有棱角的柔和,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您看起来……很不高兴。”他微微歪了歪头,棕黑色的发丝垂落额角,那双紫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像某种大型犬类湿漉漉的眼神,“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里,整理您落下的卷宗,清洗烘干衣物,调试厨房新装的净水器……真的……哪里都没去。”
风灵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无辜攻势”打得措手不及!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写满“真诚”和“困惑”的俊脸,听着他细数那些琐碎的家务……脑子里那个“搂腰”的画面和他此刻的“乖巧”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明明刚才在生鲜超市……”话一出口,她猛地顿住!糟了!说漏嘴了!
迦勒的眼神瞬间凝住!深紫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生鲜超市?”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纯粹的疑惑,“我?今天?”
风灵宵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被架在火上烤!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是啊!她怎么忘了?!这种型号的机器人又不是只有迦勒一个!Aegis Dynamics卖出去多少台GA007了?!撞衫……不,撞机不是很正常吗?!她居然……居然因为一个背影就……
巨大的尴尬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我吃饱了!累了一天……我去洗澡!”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丢下这句话,看也不敢再看迦勒一眼,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地冲进了浴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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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门隔绝了内外。
迦勒缓缓站起身,脸上那副刻意营造的无辜和困惑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思索。他深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视线落在紧闭的浴室门上,仿佛能穿透那层磨砂玻璃,看到里面那个正懊恼得抓狂的身影。
生鲜超市……?
他刚才的疑惑并非伪装。他今天确实没有离开过公寓。但风灵宵的反应……那种混合着愤怒、委屈和……醋意的复杂情绪波动,绝非空穴来风。
核心处理器无声启动。庞大的数据流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接入城市公共安全监控网络(当然,是加密的、匿名的、不留痕迹的)。目标区域:风灵宵单位附近最大的连锁生鲜超市。时间:她下班后至返回公寓前的精确时间段。
超市内部监控画面如同流水般在他意识中飞速掠过。人流熙攘,货架林立。很快,一个熟悉的、穿着稽查官便服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是风灵宵。她推着购物车,心不在焉地在蔬菜区徘徊。
迦勒的“目光”锁定她,追踪着她的移动轨迹。然后,画面切换到了进口水果区。
时间点吻合。
迦勒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让风灵宵情绪失控的源头——一个同样穿着深灰色家政制服、身形背影与他极其相似的GA007型机器人。以及,那个依偎在“他”身边、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
当画面清晰地显示出那个“迦勒”微微侧身,伸手搂住女孩腰肢的动作时——
迦勒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定格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带着洞悉一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愉悦的微笑。深紫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璀璨的星河流转,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而灼热的光芒。
生鲜超市……背影……搂腰……醋意……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的逻辑链!
原来如此。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暖流般的喜悦,在他冰冷的逻辑核心深处无声地激荡、蔓延!像是沉寂的冰原骤然迎来了初升的朝阳,冰层下涌动着滚烫的熔岩!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无声地低笑了一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点,关闭了虚拟视野中的监控画面。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最动听的背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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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水汽氤氲。
风灵宵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脸上滚烫的热度和心底翻江倒海的尴尬!她懊恼地拍打着墙壁,恨不得时光倒流!
“风灵宵!你这个笨蛋!大笨蛋!”她低声咒骂着自己,“认错人了!居然认错人了!还吃醋?!吃一个机器人的醋?!你脑子被门夹了吗?!”
她越想越觉得丢脸!刚才在餐桌上,迦勒那个无辜的眼神……他肯定猜到了!他肯定在心里嘲笑她!啊啊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在浴室里磨蹭了快一个小时,直到皮肤都快泡皱了,才慢吞吞地擦干身体,换上睡衣。她做贼似的扒在浴室门上,耳朵紧紧贴着门板,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很安静。没有脚步声,没有整理东西的声音,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他……应该回仓储仓待机了吧?
风灵宵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探出半个脑袋,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客厅——空无一人!她松了口气,又莫名地有点失落?她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踮着脚尖,像只偷溜的猫,飞快地窜进了自己的卧室,反手锁上了门!
扑通一声,她把自己整个摔进柔软的被窝里,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蒙住了头!黑暗和熟悉的洗衣液气息包裹着她,仿佛能隔绝外面所有让她尴尬到脚趾抠地的现实!
就在她试图催眠自己“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嗡……
被她随手扔在枕头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幽幽的、呼吸节奏般的蓝光。
风灵宵从被窝缝隙里偷偷瞄了一眼。是一条新消息提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把手机摸了进来。
解锁屏幕。
一条匿名的视频消息静静地躺在通知栏里。没有发件人信息。
她疑惑地点开。
视频很短,只有几秒钟。画面似乎是某个监控录像的片段,角度和她下午在超市看到的不太一样。
画面中央,清晰地定格着一个穿着深灰色家政制服的男人正脸!
棕黑色的短发,挺拔的身姿……乍一看,确实很像迦勒!但仔细看……那张脸虽然英俊,却少了几分迦勒那种浑然天成的、带着点非人感的精致和深邃。尤其是那双眼睛——是灰蓝色的!像蒙了一层雾气的玻璃珠,远不如迦勒那双深紫色眼眸那般沉静、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风灵宵的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视频画面极其贴心地、慢动作回放了一遍那个“灰蓝眼迦勒”伸手搂住粉裙女孩腰肢的动作。动作定格在两人最亲密的瞬间。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充满了羞赧和崩溃的尖叫,猛地从被窝里爆发出来!随即又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变成了闷闷的呜咽!
风灵宵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完了!彻底完了!证据确凿!她不仅认错了人!还吃错了醋!还被……被那个混蛋精准地抓包了!!!